# 向导书短篇 狼与星空下的远吠 虽说被称为山,其实叫它丘陵更为合适。 不过,这里溪水潺潺,还有岩石和森林,因此就算称之为山也不为过。 步行的话需要半天光景,而骑马就只需片刻。 若是拥有引以为傲的四肢,那便能在眨眼间穿过这片山林。 那么,本该已经到达下一旅站的人们,却为何现在还在半路呢?这恐怕是拜车上那重得要死的行李所赐吧 森林逐渐被抛在身后,远处草原上西沉的太阳将四周染成了红色。就连平常看起来有些温吞的旅伴的侧脸,也在冬日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忧郁。 到能够到达的地方去――虽然他曾经这么说,但她已经看腻了旅伴疲惫地握着缰绳的侧影,于是伸手掩着嘴角打了个呵欠。 气氛有些沉闷。 擦去呵欠带出来的泪花,她正准备打开放着粮食的袋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就只知道吃东西吗?” 虽说旅伴似乎已经累到懒得发脾气了,但是赫萝也的确太不知节制了。目前的旅行正像旅伴曾说过的:“只要在路上持续两天旅程,就跟死了没两样。” 赫萝像在暗示什么似的轻轻摇了摇脑袋,然后取出一块肉干放进嘴里。 一般来说,男人的话就会到此为止了。不过今天,他似乎还想把话题继续下去。也许是因为疲劳让人急躁了吧。 “第十二个。” 他居然数了自己吃的肉干数!这种充满了嫌弃的语气让赫萝也无法沉默了。 人类本来应该对她这已经数百岁的唯一贤狼充满了恐惧才对。 于是,她摇着尾巴回答道: “因为牙痒了。” “那去啃点蒿草怎么样?”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汝拿咱和牛马相提并论么?” “怎么会。那对牛马太失礼了不是吗。至少它们还能帮我运货呢。” 没想到平常像笨蛋一样的旅伴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么漂亮的反击。 是因为他还在意自己所说的话吧。赫萝不禁露出了微笑。 想戏弄旅伴的心情,就像是忍不住戏弄城镇里某条看起来呆呆的野良犬一样。 “汝的意思是咱还比不上牛马吗?” “只会躺在车里睡觉,偶然起身寻找食物,每天就知道整理自己的毛皮,什么时候让你看看马儿是怎么工作的,如何?” 骄傲的马的确会毫无怨言地拉着货车。 旅伴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了挥手里的缰绳,黑色的马尾疑惑地摇了两三下。恐怕男人口中的不满已经让他很多夜晚辗转难眠了吧。 “咱很认真地告诉汝。” “诶?” “如果说为汝拖货物很伟大的话,那能让汝倾心的咱不是更伟大了吗?” 赫萝倔强的言语听起来有些可爱。 只要吊起眼梢九十之八九能让对方张口结舌,九像在抓会向后逃的虾子一样。 “什么嘛,你很介意吗?” 她的旅伴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露出类似嘲笑的表情,似乎连鼻子也在发出不屑的嘲讽,而半途却又明显地咬紧了嘴唇。 他没有回头看自己,是因为知道,一旦回头就会输了吧。 旅伴安静地凝视着前方,而赫萝则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啪嗒,啪嗒。只听到马蹄声,为了对旅伴难得的虚张声势表示敬意,赫萝先移开了视线。 随即她便听到对方偷偷泄漏安心般的叹息。不可大意。 如果说他是特意想让赫萝笑的话,那倒是正合赫萝的心意。 “这个嘛,介意是事实。怎么说这里也只有汝和马两种生物啊。” 她将嘴里叼着的肉干递给旅伴,对方一脸嫌弃地接过去,分成两半,然后把巴掌大的一块递了回来。 “我和马是一样的吗?” “如果汝讨厌它的话,就会更在意咱了不是吗?” 男人微笑到一半猛烈僵硬起来。太狡猾了――赫萝几乎能听到他在心底里这样呐喊。 “对了,至少今晚汝不要惹咱生气哦。” “诶?” 旅伴有点惊讶地抬起头。赫萝转向他的方向,面向西沉的太阳支起了下颚。男人顿时绷紧了身体。 另一方面,青紫色的天空开始有星星闪耀,在被血红的夕阳染成鲜红的石头上,有一头野兽正在悠闲地散步。 威风凛凛。仿佛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非常强大。 “那个,没关系的吧?” 同伴是个旅人,而旅人的天敌正是狼。 不过旅伴能对狼平静以对,是因为他清楚同为人类的佣兵更是他的天敌。 如果以公平的尺子来衡量的话,同伴从不会惹自己生气,而且正直可靠。 “那个嘛,咱可不是眼里只有肉干的狗,汝觉得区区一匹森林里狡猾的狼会是咱的对手吗……” 虽然同伴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过他确实相信着自己。 况且,如果真的有狼袭击的话,这个男人也绝不会躲在自己身后,而是挡在她的面前吧。 哪怕自己其实是身体比他大很多,能将他一口吞下,一只爪子就能将他抓住的、长着奇怪獠牙的生物。 虽然男人有着傻瓜式的虚荣心,心地却很好。 他能保护别人,不愿被别人保护。 赫萝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人。 “而且汝每天晚上不是都安稳地睡在狼身边嘛,不要多虑了。” “的确……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 “恩?什么“什么意思”?” 赫萝微笑着反问。男人露出仿佛自嘲般的表情,转过头去。 “喂~汝怎么了?” 她探过身,却被认为自己输了的男人彻底无视。不过赫萝却因为对方的反应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总之,汝只要操心晚饭就够了。咱是不会眼看着像汝这么有趣的猎物被其他人抓走的。” 而好不容易回过头来的旅伴还是一副厌恶的表情,道: “哦。” 赫萝忽然想挠挠脖子,于是缩着肩膀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闪烁。 “光吃肉不会腻吗?” 旅伴满脸喜色的把腌肉和奶酪夹到已经应经硬掉的小麦面包中,忽然傻傻发问。 “汝的信究竟……真是的,难道说汝厌烦了每天都要工作,就会真的拒绝工作吗?” “不会啊,因为我还没有腻嘛……” “不过我偶尔也会吃腻了猪肉,换点羊肉,山羊肉或者是兔肉怎么样?那些也都是好肉啊。” 旅伴曾经说过旅行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早点到达目的地。所以每次在某个城镇住宿再次出发时,他都会买各种新的食物。 可以说赫萝一开始也是被食物钓来的。而食物也的确是这单调的毫无乐趣的旅程中仅剩的消遣,她一直也很享受与此。 但不管怎么说,一般的调味只有盐而已,所以,如果硬要问到底腻了还是没有的话,回答只能是前者。 “不过我认为完全没有为这些东西浪费金钱的必要。” “咱也不讨厌鱼啊,只要是肉都可以。咱偶尔也想吃点腌肉以外的东西啊。” “只要不是腌的,估计你都会觉得好吃吧。” 旅伴在吃面包的空隙又加了片奶酪,一脸平静地继续吃着。 他根本没有兴趣讨论美食,但赫萝却已经受够了现在的食谱。 她觉得味觉可不像人类那么迟钝。 “哼,咱也想去狩猎,弄点肉来吃。” 说着,她多少有些刻意地舔了舔手上拿着的奶酪。 虽说现在还是人的姿态,不过多少还残留着些利齿。 不过,旅伴却只是一脸不大相信的样子看着她。 害怕偶尔在森林或草原的熊或狼,却不畏惧她这唯一的贤狼吗?虽然被他害怕的样子很讨厌,但不被害怕也令人不爽。赫萝觉得很没劲,一口咬住手边的面包。 “所谓狩猎,不就是那样吗?不弄到鲜血四溅也可以的吧?” “嗯?啊。虽然毛或羽毛有点碍事,不过嘛,还是整个囫囵吞下去比较好。” “住在麦田里的狼也会吃肉,多么不可思议啊。” 旅伴无邪地笑着,将葡萄酒递到嘴边。 “牛马只有吃草才能存活,然后当它们死去的时候,身体又回归大地让植物更加茂盛。咱才对汝们拼命追求的东西觉得不可思议呢!那些东西既不能让草木发芽,也不能让花儿开放。” “但是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光明不是吗?如果天空中没有太阳的光辉,作物也不能结果。” 拨弄了一下火堆上的树枝,一些火星飞扬了起来。 在火变弱前放进干的马粪,顿时燃起了独特颜色的火苗。 “那你以前究竟是狩猎什么动物呢?应该是羊吧。” “汝们吃的东西咱大部分都吃过。不过咱最中意的是那种不起眼的鸟,圆圆的还有斑纹……汝知道吗?” “是鹌鹑吗?它的蛋也有同样的斑纹哦。” “嗯,就是那个。虽然对咱来说还不够塞牙缝,不过是在是很美味……话说回来……” 赫萝说着,看了看旅伴,又继续说到: “咱好像从没在咱们的餐桌上看到过它呢。到下个城市后我想吃这个。” “说什么傻话。鹌鹑是我们吃得起的吗?那个一只的价格就贵得离谱!” “是吗?” 人类世界的物价有时还真是奇妙,难以相信那么小的鸟居然会那么贵。 不过,旅伴虽然会在其他事情上撒谎,。但在与金钱相关的事情上却不会。 而且赫萝引以为傲的耳朵也感觉得到,对方没有撒谎。 “如果说在面包里夹东西是穷人食物标志的话,那鹌鹑就是高级食物的代表。你想吃的话就自己去抓好了。我可以帮你做。” 旅伴在面包里夹了片洋葱,又送到嘴里。 这表明鹌鹑是赫萝再怎么死乞白赖要求也不会买给她的东西。男人似乎很乐于嘲笑赫萝气鼓鼓的样子。 不过在这种气氛下,就变得无论这如何也想试一试。 她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也独自狩猎过。 “真的吗?” 听到赫萝的决心,旅伴的笑容凝固了。 然后他惊慌地反问:“诶?不是开玩笑的吗?” 虽然是随口说的谎言,不过没想到旅伴是这样的反应。 虽然她是人的模样,但人与狼终究还是不同的。 如果她嘴角流淌着鲜血,衔着一只鸟回来的话,恐怕就算是这个大大咧咧的老好人旅伴也会变得面色苍白吧。 我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不用悲伤。 “哈哈……偶尔也想迟迟上等肉嘛。” 树木隐藏在森林里。 叹息隐藏在呼吸中。 或许旅伴感觉到了这一瞬间透出的不安气息,于是露出苦笑说了声: “对不起。” 有时会想咬硬的东西。会想蜷作一团睡觉。会在不高兴的时候呻吟。 她知道自己在人类模样是还是会带着这些无法消除的癖好,尤其是耳朵和尾巴经常让她有些惶恐。 幸好,旅伴微笑着宽容了这一切。而且偶尔看到她可爱的动作,与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他奇特的嗜好。 怎么说呢,他并不在乎这些。 但赫萝还是有点不自信。 偶尔夕阳西下的时候,会在路边看到一匹狼,那时候旅伴的样子让赫萝不大自信。 旅伴之所以能和自己融洽相处,是因为自己现在是人类模样。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一起度过这么多愉快时光的主要原因。加入一头巨大的狼对旅伴吊起眼梢,他的确也会张口结舌,不过却与之前的张口结舌意义完全不同。 区别就是脸会变白还是变红。 也许是整天握着缰绳太累了吧,旅伴一躺下就睡着了。而赫萝凝视着他的睡脸继续左思右想。 将货车上的行李推开后空出的睡觉空间并不大。 由于被子不够,两人睡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吹到对方脸上。但为什么却感觉旅伴遥不可及呢。 在变身为人的时候,隐藏的不只是牙和爪子。 她还隐藏了在草原上奔走的冲动,看到四散的鹿、牛、羊、山羊、兔子、鸟、鱼的捕猎欲望。 咬碎骨头,撕开血肉,把与用火烤过的肉完全不同的带着余温的肉块吃进肚子里。 如果她告诉旅伴自己这种欲望的话,旅伴会是什么表情呢? 一定会脸色僵硬,然后对自己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吧。 赫萝轻轻翻个身,叹了口气。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她偶尔,只是偶尔,会胡思乱想罢了。 以前在森林里或是在那让人生气的麦田里,她曾日复一日地摇着尾巴抬头仰望天空,悠闲地过着每一天。现在,那些日子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不过那时偶尔而也会失眠。 她没有告诉旅伴这些,有一些事情总是会隐藏在心底。 现在他们距离进到她能看清男人新长出来的胡子一根根伸向那个方向。看着恬然入睡的旅伴,似乎会感觉到他们这个时侯真的很亲密。 每次失眠几乎都是因为觉得胸口深处有点痛。 现在,她头顶上是近在咫尺的星空,还有美丽的月亮,他们正身处在寂静的森林小道上。 有一点,苦涩。 蜷起身体,忍耐。 偶尔会像现在这样。 “你不舒服吗?” 旅伴轻轻地说。 贤狼的耳朵对于辨别装睡可不在行。 也许旅伴是真的睡了,却又察觉到一样的气氛所以醒来了也说不定。 赫萝回过头去,用嫌恶的语气道:“因为汝的呼吸太臭了。” “诶?“ 旅伴慌忙捂住了嘴,嘀咕道:”是因为洋葱太臭了吗?“”不好意思,我想只有这个原因才会口臭啦……” 他是在怀疑她鼻子的灵敏度吗? 虽然男人很在意自己这让她很高兴,但她很清楚自己和旅伴是不同的存在,这一点无法改变。 “开玩笑的。” 赫萝随口说了句,又背过身去。 她好像刚出生的幼崽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汝没有口臭啦。” 她补充了一句后,几乎可以想象男人的微笑。 一定是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但她没有回头。 “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旅伴说着,拉了拉被子以仰躺的姿势继续睡觉。 虽然被他追问会觉得有些烦躁,可一旦她不管自己又会觉得寂寞。 这点她当然不会告诉他。 虽然知道自己很任性,但还是忍不住怨恨起能够舒坦睡着的旅伴来。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赫萝一位旅伴已经睡着了,于是转过头去。 “……” 估计当时赫萝连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吧。 旅伴正睁着眼睛凝视着自己。 就像他相信她会回头一样。 “吃饭的时候……” 听到旅伴悠然的语气,赫萝顿时绷紧了身体。 她到现在还改不了已进入警戒状态就反射性地所起身体的毛病,这样一来就难以完美地在旅伴面前掩饰自己的心。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什么因为汝的关系?” 赫萝立刻回答道。不过旅伴瞥了她一眼便悠然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微笑来。那时最让她气闷的笑容。 不过她生气的理由并不一定是男人。 更多的时候,她更为自己的害羞而生气。 “不许笑。” 她下意识地说道。但又为听到她的话,男人便收敛了笑容而生气。 旅伴虽然是笨蛋,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不是说说要去狩猎吗?” 男人闭着眼睛仰躺着。就象这样率直的质问是对这月亮说的一样。 “……” “难道把我当做羊羔之类的猎物还不够吗?” 虽然是在用玩笑般的口气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在开玩笑。 说完这句话后,旅伴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看到他这个模样,赫萝不禁感到愤怒的热流堵住了喉头。 不过她生气的却不是这句话本身。 让她生气的是他居然不等自己回答就偷笑起来,感觉就像在和自己根本不打算听她说什么的人谈话一样。 她害羞的几乎想哭,又有一点讨厌的感觉。 “……对不起。” 旅伴张开眼睛,看着她真诚地道歉。 大概是因为对方那样的表情吧,赫萝也不打算掩饰自己。 “混账!” 这句话完全出自内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是我不知分寸……” 这次换赫萝闭目养神。她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沉默了。不过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偷偷看着她。 而且她还知道他会无可奈何地叹息。 赫萝竖起耳朵凝听到男人数次叹息。他现在一定在拼命想该如何是好吧。 区区人类,从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年的时间,根本没有多少知识和经验,只会凭借虚荣和算计,根本不能和她这唯一的贤狼的智慧相比。 所以自己根本不必对这个孩子般的对手生气。 不过只要想到他正在为自己的事困扰,就让她忍不住摇了摇尾巴。刚才想哭的感觉是真的。沮丧的表情也不是演技。听到旅伴声音的混乱,让她忍不住耷拉下耳朵。 “呐。” 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最终没有哭出来,并不是因为贤狼的虚荣。 是旅伴之后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说,你说要去狩猎,也多少对我有帮助的嘛。” 想以笑话缓和气氛吗? 还是说,这是商人衡量这件事后得出的利益鉴定? 或者,其实是因为在意这件事的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吗? 这种想法一瞬间滑过脑海,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对旅伴的脸伸出了手。 在回神的瞬间,赫萝已经准备好对策。 如果被对方看穿她所谓的狩猎只是谎言的话,那恐怕就不能再跟他旅行了。所以她只能发挥最高的演技将戏演到底。赫萝以厌恶的口气道: “让汝的脸上长满和咱一样的毛发的话,要花多少时间?” 旅伴平静地道: “那要看以后我和你的交流如何了。” “!” 在男人脸上上下其手的爪子慢了下来。 虽然她无视旅伴的话,仍然抚摸着男人的脸,但赫萝对这样的自己很讨厌。 男人明明为她创造了绝好的开口机会啊。 但是…… “……” 她不知道改说什么。 难道要实践旅伴的话吗? 抓牛?或者抓马?剖开它们的肚子,抓着内脏,然后喘着粗气,默默地用笔任何人都坚强的眼神凝视着旅伴,张开血盆大口吗?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可能。 旅伴是人类。 而且是看到自己的真身后会吓得连连后退的普通人。 虽然他嘴里说自己狩猎或许对他有帮助,但真正亲眼目睹的话一定机会无法忍耐的。 她并没有无知或天真到相信即便这样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过或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吧。 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难道自己已经害羞到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 旅伴的沉默让赫萝竖起的耳朵等得都痛了。 然后,好像是对迷茫的自己无可奈何一般,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扭转局势的转机。 “!” 赫萝抬起头。 出现突破口!有可能一口气扭转气氛。 真想感谢给予她这幸运的神明。 “为什么……” 赫萝按住想要开口的旅伴的嘴,忽然站起身来。 看着赫萝耳朵不停转动凝听声音的样子,旅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狼。 隐藏气息窥视着这边的狼群,四,七,九…… “生火了吗?” 旅伴轻声问。赫萝摇摇头。 周围额狼群在考虑什么?如果比这个男人更难懂的话就麻烦了。 “看咱的。” 赫萝说着,悠然站了起来。 已经是很冷的季节了,现在人类模样的她没有过深的毛皮,只有一头长发,多少有点冷。 做了一次深呼吸,不禁颤抖了一下。 尾巴也随之立了起来。不过这正是她的目的。 她要让悄无声息地包围马车的狼群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尾巴。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隐蔽在赫萝脚边的旅伴手握木棍,一脸认真的说。 很有勇气的雄性。赫萝给了他一个微笑,轻盈地跳下马车。 马儿轻轻摇头看着她。 那目光就像在说明天要早起还不快睡觉似的。赫萝不禁笑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咱可是唯一的贤狼赫萝。” 人类的语言当然不可能传达给狼群。在这里的都是普通的狼而已。他们并不把她当做人类眼中的神。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扑上来,大概只是因为觉得有些奇怪吧。赫萝几乎能听到它们的心声。 有一个人和一匹马。不过,另一个是什么? 之所以没有响起警戒的低吼,是因为那个人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耳朵和尾巴,还有那熟悉的气味。好像是同伴,又好像不是。 赫萝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并不因为高兴,只是自嘲。 如果要问她究竟是哪一边的话,毫无疑问她应该是潜伏在周围的狼群的同类。但是现在,她却为了躲在车上的那个雄性站在这里,是在是有点可笑。 非人。非狼。她在这夹缝中,已经过了几百年。 虽然也曾有过被称之为神,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出自己的名字。 “呜哦哦哦哦!” 在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它们会怎么回应呢?狼群的首领会判断自己并非敌人吗? 在最高处观望着下面的一匹狼朝着星空发出了凄厉的远吠。 然后,在这吠声消失之后,黑暗中闪着绿色的一双双眼睛纷纷对看起来。 居然让我们立刻撤离。 虽然对方语气如此无礼,但还是不要发生冲突为好。 毕竟没有比同类相残更悲哀的事。 “嗷呜”“嗷嗷嗷”,含有各种特殊意义的远吠此起彼伏,它们开始解除包围。 就这样回巢吗?还是开始新一轮的狩猎呢? 赫萝有些开心地想。 目送同类的尾巴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赫萝正准备回到车上继续睡觉—— “……什么嘛,汝的脸色……” 旅伴已经立起身子默默地看着这边。 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表情。 “看起来你像是想要跟他们一起走似的。” 随后,他说。 被人看穿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狼群会比较热闹吧。” “这倒是。” 赫萝悠然地走过来,准备踩着车轮爬上马车,旅伴已经伸出手,把她抱了起来。 “你太多事了。” 赫萝有点害羞地故意嘲讽道。于是旅伴假装无辜地耸耸肩。 不过,似乎是对刚使用了贤狼身份的她有所顾虑,男人松开搂住她的手。 “我可不是狼哦。” 旅伴一本正经地道。 这本来是平常的玩笑话,但此时却并没有多少玩笑的意味。 “咱也不是狼。” 说着,赫萝低下身体拿起毛毯。 “咱是贤狼。” 说玩,她看也不看旅伴一眼,自行裹好毯子躺了下去。 旅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 然后他也在赫萝身边躺了下来,钻进毛毯。 两人背靠着背,近得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我可不是狼哦。” 男人的声音通过背直接传到她心里。 即使不回头,现在的气氛也让人感觉很舒服。 “如果你完全化为狼的话,也许我会宽容,但不会原谅吧。” “……咱能想象汝那时候的表情啦。” 她知道他无声地笑了。 “但是……只要你还是以人的模样活在世上,我觉得,哪怕你偶尔像狼一样,那也……” 是啊。哪怕他的话并不尽如人意,但如果是这样的星空下,也许她也能忘记一切吧。 她的确也想这样。 不过,假如,假如自己的旅伴是完美的、能接受自己一切的人,又会怎样呢? 那样的他还会让自己如此倾心吗? 如果自己遇到的男人不是永远都这么机敏、狡猾却又一根筋的话,他还会让自己放不下吗? 她的旅伴究竟怎么样呢。 不要再想了。 只要她暂时收起獠牙,男人终究会慢慢走向他的。 她翻个身,面向旅伴的背。 “汝啊。” “嗯?” 男人想回头,却被赫萝制止了。 “汝啊。” “……什么?” “汝啊。” 似乎是觉得两人的对话有点奇怪,旅伴没有再说话。 不过男人已经习惯了她偶尔难以理解的智慧,所以应该能感受到她话里的含义吧。 但是,现在她只是想听听旅伴的话。 “汝啊。” 赫萝满含期待再次开口。 然后。 “什么?” 这次回答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还有点认真,感觉非常温柔。 赫萝明白。 好高兴,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 “……汝啊。” “怎么了?” “汝啊。” “是是。” 她知道这样的对话很像傻瓜。 脸靠着旅伴的后背,明明现在他们傻得好笑。 但,为什么,有点想哭呢? 大概是应为旅伴认清了他们是不同的这件事吧。还有,就是他现在那让人惊讶的温柔吧。 在月下、星空下、森林的小道上、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还有悠远的,极尽所有想象的悠远的, 但并不让人恐惧的远吠。 没有回应的话,一定会再次响起的远吠。 就算明知道没有谁会回应自己。 但还是会继续呼唤。 回应吧,我的同伴。 “汝啊。” 在广阔星空下的呢喃,正好传到她面前的背脊。 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之后,赫萝终于睡去了。 或许梦里会再重演最初的邂逅吧。 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现在这温暖的身体就在自己身边。 她只要确信一件事就够了。 “汝啊。” 只要相信,在她张开眼睛的时候,一定能看到那张傻瓜般的脸。 只要能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完 # 画册短篇 狼与彩虹色的音乐 图源:任雷劈 录入:任雷劈 初校:任雷劈 在演奏之前调整乐器弦的时候,自然会有许多声音进入耳中——椅子的咿轧作响、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甚至从远方传来的鸟的啁啾与狗的吠叫。其实我自己也明白,会听到这些细微的声响,乃是因为即将站上舞台,觉得紧张的缘故。 在这一点上,今天似乎能有场愉快的演奏。我这么说并非因为能得到破天荒的酬劳,是因为澡堂那里的欢闹声连休息室都听得见,想必根本不需要担心炒热气氛的问题。 「为罗伦斯先生的先见之明干杯!盖了一座这么棒的要塞,要打一百年的仗都没问题吧!」 感觉上这位已经醉得不轻了,不过从口吻和大嗓门来看,应该是佣兵。 「你这个混蛋哪!干得好!可恶,果然要旅行,男人果然应该去旅行啊!一整天坐在兑换桌前怎么行!这里的温泉应该可以治痔疮吧?罗伦斯!」 「没想到你会拥有比我还大的店!你满脑子只有黄铁矿的时候,我就想这家伙没救了。没想到啊。恭喜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杯子互相碰撞,发出铿!的钝重声响,接着,爱热闹的一群人一同放声吆喝。有时候忽然安静下来,应该是因为正在一起饮酒吧。看来不用怕会冷场而尴尬了。总之,选的曲子就以欢闹一点的为主吧。 虽然这么想,但仔细聆听另一个方向也有声音传来。 「不过,怎么说呢,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享受过世上大部分的欢乐,这样子倒也别有趣味呢。」这是女性的声音,如冰块一般犀利透彻的音色,在一片纷扰嘈杂声中格外突出。 「我连泡温泉都是第一次。我当牧羊人时曾经用泉水沐浴过好几次,但是温泉完全不一样呢。」 牧羊人?我疑惑着,这都是聚集了怎样的人啊,然后确实听到了类似牧羊犬的声音。 「汪!」 「哈哈,游得很棒耶!」 「嗯~不愧是一直追赶着羊只,身体如此精壮。像这样的骑士大人会不会跑来我们店里喝一杯,和我们说话呢?」 是打杂的小伙子和酒吧的女孩吧。从其余传来的声音当中可得知,女性的人数似乎出乎意料地多。 「你还是这么瘦耶,有好好的吃饭吗?不可以老是在看书唷,神的教诲是在教会外面才能学到的。你有在听吗?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脸要确实面向对方……」 「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拚了命在遵守神的戒律吧?」 好像连教会方面的人都有。虽然无法进一步知道说话的人是否为修道女,不过似乎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在这里,无论天还地、老或少,都应该沉醉于温泉里享受人间极乐——话虽如此,但是上帝年轻的男女仆人们共同裸浴还是不太妥当吧。 不,说不定就是要稍微这样才是好的,世界才会变得缤纷。 不过,既然女人小孩不少,看来加一点轻柔的曲子也不错。 正当这么想时,又听见了别的声音。 「哦,你会炼金术?虽然城里面议论纷纷,不过炼制和药品的技术都比以前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们商行其实也雇用了几位。」 「呵呵,没有那么严肃啦。毕竟我们仅有的就是一大堆时间,对吧?所以我们在追寻的神秘事物,也是越高层次越好啊。」 「哈哈,说得没错。我也想将全世界的景色画成图,然后将它们摆在一起。听说沙漠地方有一种大小才这样而已的天球仪喔。把世界收纳在这样的大小里,很不可思议吧。」 这些则是相当稳重的客人们。有一种仿佛时间的厚实重量才能营造出的安定感。 比起热闹、轻柔的曲子,他们应该比较适合沉着稳重的曲子。 不过,主人的人面这么广,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 顾了那里就无法顾全这里,在一些情况下,很有可能破坏现场的气氛。 这么一说,我没听见雇主的声音。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什么? 他们看起来是不错的人,想必是厉害而且有胆识的人物。 不过,却又有某些地方显得像是脚步还没站稳的年轻商人,以及散发出可爱又楚楚动人的气息、却露出一副调皮模样四下打量的年轻新娘。 我在许多的婚庆场合都弹奏过乐器,但是却没有几个地方能够让我确信将有一场很棒的演出。 所以可能的话,我想以最棒的演奏,创造出最棒的舞台。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我如此烦恼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呵呵,每个人都是一个样,真正是大笨驴呐。」 正是那位可爱却有着莫名魄力的新娘在说话。 然后有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的话。 「不是笨蛋哪来得了这种地方啊!」 听见雇主这些话的时候,我明白了他们这一路上,真的跨越了相当多的困难吧。 乐器的弦已经准备就绪了。 反正,所有人都是笨蛋。 幸福和笑容就是要搭配傻呼呼的脸。 想到这,我记起来为何当初看到两位雇主的时候就认为会有很棒的演出了。 因为他们两位的感情真的很融洽。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拿起乐器,向演唱者和舞者使了个眼色后,站起身来。 帘幕揭起,在那里等着我的是一个绝佳的舞台。 ![](./插图/139952.jpg)# 狼与金色的麦穗 网译版 转自 轻小说联盟 翻译:eeblue 润色:羽落秋月 金色的麦穗在眼前左右摇摆,为了将土地翻送,看似慵懒牛马们拖着犁车像一把巨大的梳子一样来回梳理着厚实的土地。 我很喜欢这种亲眼见证种子播进土壤的画面,或许是受到这种风景的感染,让我想起了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清楚地记得。 播种真是件辛苦的事情啊,那些被撒到尚未清理干净的石堆上的种子;那些被撒到僵硬的地表上的种子;以及那些好不容易撒到了松软的土地上,但却又被小鸟们悄悄地啄食掉的种子——而我则是悠闲地注视着这样一幅风景画而已。 然而时间并不会因此停止,嫩芽冒出来,没过多久,茎长了出来,一转眼麦子就成形了…… 我闭上双眼,再慢慢睁开,然后仿佛审视着世界一般朝着远处眺望。 当然。在这短短的瞬间里,在那些忘记拔去的杂草和与之一起成长的麦子对面,人们挥舞着锄头,或者是对着天空祈愿丰收的时刻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因为水道堵塞或逃跑的牛羊的践踏使得麦田一片荒芜的惨剧发生。 而且,加上几乎没有能够防御虫子侵袭的方法,让这些惹人讨厌的小家伙变得更加恣意起来。就在刚才。当我正悠闲地午睡的时候,就有一只蝗虫掠过了我的鼻尖。 人们挥舞着收获的镰刀,那表情显得非常高兴。嘛~这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因为这“沙,沙,沙”的音律听起来的感觉真好。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金色世界。在那一角涌来波浪般的镰刀收割的声音。 人们奋力挥舞着镰刀,即使身体已经非常疲倦了。但也得时刻注意着刈麦的动作,不可以疏忽大意。 而当我把埋在尾巴中的脸抬起来的时候,有时也有足以让我眯起眼的意外的景象。 ——从田野上传来的美妙的声音,那是一些身材苗条的少女们在轻快地前进。她们摇晃着由细麦秆整齐地编成的三股辫,穿着长及脚裸的三角裙(啥啊这是- -),光着脚丫勇敢地走进田中。 但是这样美丽的前景往往都会被打破,就在刚才,趁着人们一心一意地收割时,一条蛇突然窜了出来,将这些可爱的姑娘们吓得惊慌失措,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出了田地。 合上眼睛,姑且将女孩们的悲鸣和周围笑声当做一种享受(囧)。 女孩们的手上拿着和她们身高差不多的大镰刀。啊,要是比较起来的话说不定和自己的尾巴差不多大了吧。不过要挥动如此巨大的镰刀,不论怎么看,她们那的手臂都显得太过纤细了。 但是,这就是人类的智慧所在。 手上握住长柄的中段,用全身的力道来挥动镰刀。于是麦子就这样被嚓嚓地收割着。 宛如金色的池塘一般围绕在堤坝内侧的麦子。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居住着很多食客。虫,蛇,鸟,兔子以及田鼠。当然,偶尔还有一些打扮奇怪的客人。都藏匿在那些池外所无法理解的池中的世界里。 当然,这个小小的世界还是会有人类的孩子前来光临,村里的孩子会在这里捉迷藏。而令我烦恼的是每年都会有一两次踩到我的尾巴的情况发生。跌倒后的放声大哭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妨碍了我安静的午睡。 当然,就像人类无法像鱼一样在泥水中拥有良好的视线一样,他们在这个池子中能看到我的情况也少之又少。不过尽管如此,像这样被孩子踩中尾巴这样的事情偶尔也还是会发生的吧(笑)。 不知不觉村外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感到疲惫不堪的缘故吧,饿到一定程度就无法感觉到饥饿。然后终于像瘫倒的稻草人一样躺在麦田里,只剩下睁着眼睛仰卧着的力气而已。 就在这时,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机遇中看到的池中的世界——就像一道无论怎么考虑都苦于解答的难题,当你在放松的时候答案却自然可见一般,他们也渐渐注意到了。 这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嘛~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在这个就连小孩都能露出头顶的金色的池子中,竟然相信会有如此巨大的狼存在,人类的胆子也太小了吧。不过他们也有着聊以自慰的方法,然后就会露出一脸疲惫的笑容包含着欣喜与悲哀,然后将眼前的景物只当成是饥饿所产生的幻觉。 尽管如此,什么事情都会有所例外。 就像那些不知怀疑为何物的纯真的孩子,还有 那些即使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沾满淤泥的大人们。 不过在我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里偶尔还是会和他们说话的。就像是被人打了招呼后就不能无视他们一样,被摸了鼻子附近的地方就吼过去也没有意义。因此,我有时也会告别池中的朋友们四处游荡,或者是躲在尾巴和腿之间取暖。 当然,当小孩子们看到我的时候,我只会舔他们的脸蛋。因为在他们的脸上蕴含着一种只有麦田里才有的稀有的盐的味道。 被生活所束缚的人,以及确实被戴上枷锁的人,还有那些即使睡觉也不能放开手中用来代替手杖的棒子的人,他们经常会在池中修养。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小小的池中抬头仰望的话,眼前能看见的也只有如山一般蔓延的麦粒。轻曳一粒,轻轻搓揉,慢慢放入口中。水,落在这令人自豪的毛皮上的雨滴,熟练得将其引入嘴里。 不知从何时起。和他们一起到外面去的想法已经没有了。 能经历一次快乐的旅行固然不错,不过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呆在池底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情。 “嚓嚓嚓嚓” 听着这样紧凑的收割声,眺望着池中为了耕作而手忙脚乱的人们。 那在最后仅剩的麦穗间颤抖的兔子,也终于决定要跳出去了吧。它拉下长长的耳朵,将身子缩起,小心翼翼地关注着镰刀的动向,可惜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头在镰刀的正后方露出可怕獠牙的狼。 在我决定要扑出的那一刻,它把泥土踢到了我脸上。这是在生气么?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事,这下子又多少长了一点见识了 事物周而复始必有其果,因此也不需要自作聪明的打算。一年两回的风景,我就这样看着并且以得意的表情诉说着其中的事情。 两只兔子仿佛新婚的新人一样出双入对,正在啃食麦茎的虫子又被鸟儿啄食,然后狡猾的蛇便会在这之后的突袭中将鸟儿捕食,然后又被更为狡猾的狐狸袭击。而这简单的轮回,我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有时村里的年青男女们会来这片麦田中细说着他们之间的甜言蜜语。这种时候我还是会识趣地走出麦田。 在我所生活的漫长岁月里,也有以人类的样子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的时候。 当满月就像夜空中裂开的一道口子一般明亮的时候,我沐浴在灿烂的月华之下,眯起眼睛强忍着高声长吠的冲动。 而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想因该是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枕在尾巴上悠然得回想着他们的事情。可是这些似曾相识的情况,到底是今年发生的还是去年发生的早就记不清了。 “嚓” 镰刀从眼前闪过,最后又迎来了安静。 在这原本一望无际的金色的水面上,现在只剩下干枯的水洼了、 就好像身上有一处毛发被削掉脱落而显得格外难看一样,这残留的水洼实在是不像样子。 迄今为止我所在的住处都能让我随意地伸展四肢,摇晃尾巴,有时甚至还能大大地舒展身子。不过现在的空间却小的让我不得不团起尾巴,低下头来。 虽然如此,不过我也不讨厌狭小的场所,宽度意在距离,狭窄只代表近度。因为这样就能眺望到一度被麦穗遮挡住的远方的人们了。 ——那比去年更加漂亮的小女孩;那对显得更加稳重的夫妇;还有不知是哪个没有见过的年轻人新生下来的小孩子。他们的笑容都集中在最后一割所留下来的水坑周围。 人们手中拿着各种事物,孩子们握着用麦秆做成的玩偶眯起眼睛不由地得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做的有些粗糙的狼玩偶。 唱歌跳舞,吹笛打鼓。平日里随着日落而被黑暗支配的麦田今夜却点满了灯。 麦子收割后留下的那难以形容的香气,那是宣告收获结束的喜悦的芳香。而我则透过这飘着淡淡芳香的残留下的麦子的空隙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灯火变暗了,舞蹈者们的舞步变得虚幻起来了。而另一边,喝醉的男人们把酒杯高高举起,舔舔残留的麦酒滴,继续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我把舌头收回满是獠牙的口中,眯起眼睛。年幼的孩童右手握着狼人偶,左手拿着今晚宴会上发放的烤兔腿,把脸凑近麦子与外边世界的边线。 他们一直盯着这边看。 终于视线对上了,互相凝视着彼此。 我露出一排獠牙,但这次并不是为了威吓他们。只是那孩子被吓得缩起身子,不过,他很快察觉到了,嘿嘿笑了起来,毫无畏惧得把手深入池中。 小手粗暴得玩弄我的鼻子,就连手中的狼人偶都忘记不顾了。不过,我这既威风形状又美丽的鼻子,拿去和那狼人偶比较本身就是愚蠢之极的。孩子们当然会被我的魅力所俘虏。 因为已经被几个孩子粗暴对待过了,这次就老老实实接受吧。仍由他们玩着鼻子,轻轻戳了戳,抚摸、抓着毛。 小的惊人的手指,捏住胡子的根部,顺着胡子一直描到尖端,并一边用两眼仔细的看着。 或是对嘴唇的柔软感到惊讶,或是短胡子进入手指甲中,这是便会缩回手去。 他,或是她在这之后最犹豫的时候是碰触这一口能咬碎一切的獠牙。而这只小手比我牙间的牙垢还要小。那展示这压倒性的力量差距,把我方和对方分隔开来的绝对的象征。 但是尽管如此,孩子的好奇心连英雄的勇气也能胜过。他们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终于碰到那雪白的獠牙。而此时,让我感到吃惊的是碰触我的并不是右手,而是那只握着兔子大腿肉的左手。 而现在,兔子的大腿肉与孩子的笑容一起伸向我,这已经多年没有被款待吃东西了。尾巴啪啪得发出很响亮声音。这让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那程度连兔子都无法做到。 但是在这之后他就被大人一下子被揪住脖子抓出了池外。不过虽然被被叱喝了,但他或是她的视线和注意力仍然朝向我这边。 责备声左耳进右耳出,只是死死得看着我,此刻责备的大人看到小孩那副样子也放弃了。也许是觉得在祭典中发火不太好吧。于是他们只有轻地轻叹了口气,粗暴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而这时他们注意到孩子手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显然是掉在某处了,于是很快发现了稻草人偶。 把看起来是在进行仪式的奇妙舞姿一般低着头分隔麦穗的稻草人捡起来。 把这还给孩子,这次想起了肉的事。 问了问,孩子慢慢地指向这边。 大人交替看了看孩子和这边,再次拨开麦穗把头伸进来查看。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肉。 大人再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结果还是一样。 觉得是误会那孩子了,只好竦了竦肩膀,推着孩子回到了祭典的人群中。 而临走时孩子回头的那一瞬间。我无法分辨他或是她的年幼的小孩,被大人牵着走的时候回过头,这时我清楚地看见了一张乐呵呵的笑脸。 老实说是我这边呆住了。我舔了舔口中残留的油脂,露出一排獠牙。 终于人们已经无力再唱歌跳舞了,在他们坐下来并且放弃再站起来之时,因为篝火的势头不在,失去光辉的月亮和漫天星辰也再次恢复原有的光彩。 今天全村的人都很尽兴,唯独年老的村长一脸严肃。他慢慢地抬起腰,带着几人静静地走向这边。 他的手上拿着酒与食物,并且带着麦束。 我经过了许多地方才漂泊至此地,无论何处人们都会进行这样的仪式。 无法看见身姿,看见的话会害怕,收成不好的时候也会当面或背地里肆意辱骂。 也有无法忍受逃出村中的人。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中止仪式呢。 真是不可思议。 和本人毫无关系的词句,按照种类繁多的传统习俗摆起酒席(这句是问熊猫的 事到如今,也不会觉得开心了,也不会吃惊,也不会生气。 他们静静地注视这河中的流水。说着感谢今年丰收,祈求明年也能丰收的话语。 这里把仪式一节一节细分,若说愉快的话确实很愉快。 即便贡品很丰盛,但我若是就因此而乱蹦乱跳的话会造成巨大的骚动。 在这情况下,这里的贡品说不定要浪费掉了。不过,今年多亏那个孩子吃到了滴着油脂的肉。 仪式结束,宴会后的打扫工作也开始了。 等待他们的是收获后的脱壳工作。 必须要把这些粮食做成面粉,麦秆也必须编起来。 要做的事情如山一样多,日子也一天天流逝着。 在一年之间,能有明显特别的日子,实际上只有寥寥数天。 其余的都是日常的连续,那样的生活以年为单位反复着。 昨天和今天相似,去年和今年相似。 一直都是如此,这样的日子将来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会有痛苦的事情。 也会有愉快的事情。 现在,不管是那种事都没有。 村长们进入整理好的麦堆圈子中,闭上眼睛,把舌头微微伸入贡奉在这此处的酒杯中。 回想起来,在我沉睡的每天都是不同的,人世间每天都有纷纷扰扰的刺激发生。 就像那时喝的酒,不仅味凶,也非常可口。肉估计也很美味。 面包的话难吃的方面更多一些。 只是这些贡品,旁边的人估计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难用什么东西代替瞎混过去吧。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事了。 我伏在月光下,从头到尾都呆呆地凝视这宴会中人们的身姿。 如果说此刻我什么也没想那明显是骗人的。把头枕在尾巴上,望向远方的堤坝。月亮和星星闪耀着,这种景色走夜路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如果是靠近村庄或者城市的话,应该就看不到这样的风景吧。 化身为人类的身姿躺在载货马车的载货台上睡觉,这和躺在柔软的床上睡觉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旅人们催促伙伴,要他快些赶路。 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轻轻地笑了笑。 想去旅行什么的,那样的想法已经没有了。 但是还是会这么想着,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也不错吧。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那洁白美丽的残月挂在夜空之上。然后慢慢的吸了口气。 今天有祭典,我开怀畅饮着。 闭上眼,呵呵笑着。 看着村民们惊讶的表情心情很愉快。 看来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 学园HORO炭?,怠惰的校园喜剧 “喜剧什么的太轻松了,交给我了”以这样的心情写出来的喜剧短篇,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去写什么喜剧了。这太难了。充满幻想的世界,我回来了。——by支仓冻砂 嘎嘎作响的走廊,永远都关不严的门窗。 每到冬天,负责看守,使人们无法从暖炉前离开的阵阵邪风里,不知为何总是夹杂着一股霉味。 因为屋子里的扩音器坏了,所以在屋内时就听不到预备铃声了。这样的理由会被接受,也不是仅限在都市传说中才能看到。 在这里度过的种种回忆已变成了刮痕或污渍,留存着地板和墙壁上。 然而,时光还是会不断变迁。 往回踱步的同时,那条引以为傲的尾巴也在身后随之摆动。 这里恐怕已经不再需要咱了。 要离开的话,除此之外不需要更多理由。 放学后。 学生们三五成群,有的去社团报道,有的急着回家,而教师们却被埋在了堆积如山的工作之中。 来自东洋岛国的教师罗伦斯-克劳福德也不例外。他敷衍地松了松领带,打开了校内广的播麦克风开关。 『一年二班農羅,一年二班農羅,请到教师办公室来一趟。』(注:農羅,名字与正篇中的诺儿菈发音相同,汉字看上去很符合人物形象但似乎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早晨,中午以及放学后播放广播时使用的麦克风广播部都另有准备。罗伦斯此时使用的是为了方便老师找学生谈话而特别准备的,但即便如此,红色的开关按钮也已经被磨得掉了漆。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但被叫来训话的次数却依旧不见减少,长此以往,先一步减少的想必就会是老师的头发了吧。 『哦呀,又是農羅啊。』 听到罗伦斯的叹气声,坐在离麦克风很近位置的日本史老师弥鼓舞(やこぶ)主动开始了搭腔。胖乎乎的身材却有着敏锐的眼光以及相对低沉的嗓音,简直就像战国武将一样。 手上的茶杯上写满了带有鱼字旁的汉字。 『诶,就是说啊。』 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便随着经商的父母移居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家,至今已近有20年了。 三年前毕业的时候找到了高校外语老师的工作。 之前有过在补习学校打工的经历,也一度成为人气讲师很是活跃。姑且不论中小学校的学生的水平高低不同,但在高校授业的话,教学方面就没什么问题了。 职场上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在入职后的第二年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 终于到了第三年开始想要有自己的时间的时候,又被任命为了班主任。 虽说有少子化的因素,使得班上的学生人数相应减少,但是突然间要照看20名学生还是有点吃不消。 衬衫上明明留有熨斗的痕迹却不作任何处理,下巴上也留着被人指责邋遢也不为过的很久没有修剪的胡须,以及无法阻止自己在上完最后一节课后不由自主的想放松领带的举动,等等。如果把这些原因都归结为工作太忙的话,又有点言过其实。 确实工作很忙是一个原因,但怎么说呢,总觉得是日常工作之外的事情给自己消减了太多精力。 如果说管理学生也是班主任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其实也没错。 但终究还是无法否认自己被分到了一个尤为棘手的班级这一事实。 这次被叫来的農羅便是班上的一员。 『哦呀,她来了。』 喝着茶的雅戈布以悠闲的口气说道。 那语气总是让人感觉其实他很乐在其中。 只要是别人的事,越是麻烦,自己能享受到的乐趣也就越多。 罗伦斯又叹了口气。差点说出‘你一直被每天早晨站在校门的生活指导员当成地藏菩萨哦’这种话。 『打、打扰了。』 小心谨慎的敲门声后,一个学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一眼望去谁也不会想到那是一个处在罗伦斯的黑名单里,备受关照的存在。 学生的衣着完全遵照校规。一身漆黑的水手服,裙子下摆到膝下5公分处,白色的室内鞋,就连用来绑头发的橡胶发带也是普通的茶色。鼻梁上架着一副气派的黑框四方眼镜。 据本人所说,那头漂亮的金灰色头发则是天生就有的。 成绩优异,品行端正。 在每年召开的‘教职员最想作为孙女的学生’票选中更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存在。 但是,这些都是仅对農羅这一单体的评价。 没错。 在農羅打开门的同时,羊群也‘麽萨麽萨’的出现了。 『知道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吗?』 听到罗伦斯的问话,農羅满脸『???』地用手摸了摸耳朵。 似乎是因为羊群太吵的原因没有听清。 ‘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似乎是在这样申诉着一样,总之就是咩·咩·咩的叫个不停。 其他的教师就算因此发火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大家只是望着这边想着‘又是農羅啊’,一边又再次低头投身到了工作中。 羊群似乎对放在办公室入口侧面的书籍很感兴趣,但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罗伦斯便也装作一副没看到的样子。 羊群中时不时会传出狗叫的声音,那是農羅带来的牧羊犬。 在罗伦斯的印象里,除了追赶羊群,那只狗追起女子高中生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恐怕此时也是正在享受着不知从谁那里得来的美餐吧。 虽然学校并不控制学生打工,但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在校内做起牧羊人的工作呢? 虽然多次提醒过她要注意此事,但每每都会被農羅以请求原谅的眼神回望过来。 罗伦斯叹了口气,伸出无比疲惫的手指了指办公室旁边的学生指导室。 『但、但是,学校的校规里……』 『校规第三章第四条第一项,禁止携带和学业无关的东西……』 『可是,有关羊的学习——』 『……都可、以此类推。你也要符合社会常识一点啊。』 类似这样的对话不知已经进行过多少次了。 罗伦斯担任一年二班的班主任时,第一次走进教室时那奇异景象带给自己的震惊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因为教室里除了23名学生外,还有18只羊外带一条狗。 『嗯……那个、就像导盲犬一样,把它们当成导盲羊怎么样!?』 『需要羊来带路的牧羊人?所以说是你养羊吗,又或者说是羊养你啊?』 被罗伦斯真么一说,農羅竟开始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虽说把羊带到学校来养这种事可说是亘古奇谈,但其实農羅本心上还是相当认真的。 即便行为怪异,但意外的,農羅却深受同学信任,经常在一起谈心。 俗话说说人无完人,但这羊群到底是哪位神明的恶作剧呢? 终于,这走过场一样的训话今天也差不多可以就此结束了,罗伦斯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思考的農羅正望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 『啊、没、没什么……』 看样子并不是在烦恼检讨书的事情。 无论多少次,她都能写出内容不一,堪称完美的检讨书,想要修改都无从下手。 就在此时,一件事浮现在了罗伦斯的脑中。 这个牧羊女,上周似乎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把牧羊作为社团活动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最初罗伦斯还以为只是个玩笑罢了,结果農羅却相当认真。 校舍北边的社团楼有一间屋子空出来了,所以有了一个新社团的申请名额。 因为没有预算,包括同好会在内,每到放学的时候大家都要各自寻找空教室进行活动,地点也是经常变更。 如果升级为社团,不仅活动地点,就连预算也有着落了。 農羅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个新社团申请吗?』 ‘啵啰啵啰’,羊群开始拉起屎来,1—2—3…… 同时也听不到狗叫声了,估计早已把主人忘在脑后,不知被何处的诱饵给拐骗去了吧。 『诶……除了我之外、还有吗?』 『当然了,算上同好会在内大概有20个吧。』 可以想象得到诺儿菈的眼镜后面那双因为惊讶而瞪大的双眼。 想要社团活动被承认需要具备两个条件:有关社团活动的记录书,以及至少五名社员的请愿书。 话是如此,但起初很难认为她能凑齐五个人来当社员。 然而平易近人,无论对谁都很温柔的農羅在男生当中很有人气,据说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去主动喂羊。 如果告诉他们可以和诺儿菈一起进行社团活动的话,踊跃报名的家伙想必是不在少数、 『能以老师的力量帮帮我吗?』 终于,被逼问到这一步的罗伦斯还是不由得退了退身子。 『很遗憾我没有这个权利。确实有申请社团活动的专用窗口,但是那基本被用来处理琐事了。决定权一直都在教务主任那边。』 『啊啊、怎么能这样……』 这样看上去是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软弱形象的農羅,其实意外的,还有很坚强的地方。 其实对于罗伦斯而言,如果可以因此不再带着羊群在校内瞎逛,给她一间屋子也未尝不可。 『嘛,我们只要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则,耐心等待抽选的结果就好了。还有,虽然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羊带到学校来!好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看了眼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 想要保持说教这种形式的话可以算中规中矩了吧。 『哈……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显而易见,那句‘我知道了’所指的,肯定不是‘不要把羊带到学校了’这件事。 農羅慌忙低头行礼,赶着羊群离开了屋子。 留给罗伦斯一身莫名的疲劳感以及沉默。 还有就是,羊群留下的粪便…… 季节已经来到深秋。 日落来的非常早。就在罗伦斯伸个懒腰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体育馆之类可以使用照明设施的场所里,还可以看到体育系的学生努力训练的身影。但罗伦斯在学生时代是文化系的,所以每次都是天一快黑就立刻回家。 确认了一下明天的教课内容又扫了一眼日志之后,稍微收拾了一下,罗伦斯终于起身离开了座位。 距离期末测试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办公室里还算冷清。 向着即便如此还是留下工作的教师打过招呼后,罗伦斯随手将墙上的名片翻到了<回家>这面。 自己做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偶尔也要轻松一下,随便到哪里吃个饭,再买点酒回家慢慢喝什么的。毫无人气的走廊里,罗伦斯这样边走边想着。 在这个时间点,这里偶尔会看到刚刚结束社团活动,连呼吸还没调匀的学生偷偷幽会的场景,今天似乎没什么动静。 罗伦斯来到教员衣柜跟前,打开锁,在架子上放了几个文件后把手伸向了外套。 ‘突然在这四下无人的走廊里感到了有人影在动,抬眼望去才发现那是自己先前已经留意很久的,非常适合黑发的保健老师……’,虽然不是这类原因,但罗伦斯还是不得已停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衣柜里有个人。 明明挂着锁,可这还不是问题所在。 这家伙应该是打开锁之后溜进来的吧,但是关键她是如何在柜子里再把锁挂回去的呢? 『喂!起床了!』 拍了拍侵入者的肩膀,随之传来的是了小小的呻吟声。 罗伦斯不禁感叹,真么狭小的空间要怎么睡觉啊。但对方似乎确实睡得很死。 明明醒着的时候,除了生气就是哭泣。 如果是那种抱着要吓自己的心态潜入柜子的可爱女孩就好了。但冷静下来想想的话,果然还是很奇怪。 虽然现实有时会不如人意,但如果真按我们的想法实现了也未必会更好。罗伦斯如此领悟到。 『起床了!该回家了!』 毫不客气的增加了摇肩膀的力道,突然间对方的身体失去了支撑。 罗伦斯慌忙伸手去扶,但还没来得及蹲下对方便从衣柜里倒了下来。 简直就是B级悬疑电影里发现尸体的场景。 ‘扑通’的一声,刚才还在衣柜里睡觉的家伙像尸体一样倒在了罗伦斯的脚边。 ‘呯’,同时发出的,还有瓶子倒地的声音。 『我说你啊……』 今天衣柜里的小人似乎因为哭累了所以睡着了。 不过,托刚才那一下的福,终于好不容易睁开了那双好像得了感冒一样红肿的双眼。 该说理所当然还是幸好呢,这家伙穿的是学校的水手服。 而且无论从哪一点看过去,都遵守校规,没什么可说教的。 硬要说的话只有一点。 那就是在这家伙胸前,想心肝宝贝一样抱着的白酒瓶。 『怎么样,受伤了吗?』 ‘这种事要是被人发现的话……’,会像这样慌张还要追溯到暑假之前。 可能是有些怕冷,她穿着黑色的裤袜,再加上摔倒的地点是昏暗的走廊,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腿,哪里是裙子。 不过,对方是醉鬼的话就谈不上什么脸红心跳了。罗伦斯把手伸到对方腋下,想要把她拉起来。 照顾尸体就是这个感觉吧,罗伦斯最近一直这么认为。 『今天怎么了?』 好不容易扶正了身子,就地坐下后,随手拿起梳子开始帮她整理起头发。 虽然没有摸过,但那亚麻色的头发就像法国人偶的一样漂亮,柔软的似乎可以在手指 的缝隙间轻易滑落。即便想要绑住,但稍不绑紧都会松脱的样子。 发现自己的头发正被整理这件事后,这家伙终于回过神来。 一直没有放手的酒瓶,也再一次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保持坐姿抬头说道: 『咱想回北方去……』 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红光,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国家的人。而且遣词造句也和某种古老的方言很像。 但是,仅凭现在这寂寞的言语和坐姿,几处无法想象的特殊之处就已经呼之欲出。 头顶上无精打采耷拉着的萌兽耳,以及腰后无所事事摇着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就像被人丢弃的幼犬一样,但本人坚持宣称那是狼的耳朵和尾巴。 退一万步想,世界这么大,没准真有这么一个国家,那里的女孩都像这样有狼耳朵和狼尾巴的也说不定。 对于有这方面兴趣的人,那里应该就是犹如桃源乡一般的存在吧。不过从教职员室里的人完全不觉得兽耳和尾巴奇怪这一点来看,那个桃源乡说不准在这个岛国上就有。 可是罗伦斯却经常为这个外表犯愁。 比如测量身高的时候要不要把耳朵也包括在内,上游泳课的时候要不要在泳衣上开个洞好让尾巴穿过去,之类的。 『你说想回北方去……可是也没办法啊。你的运气太差了。』 重新整了整水手服褶皱的衣领,然后开始伸手虎摸起对方的头来。 同时,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取出了衣柜里的外套和包。 ‘啪嗒,啪嗒’,虽然尾巴还是不满意的甩着,但能被摸头看起来还是很高兴。 重新向衣柜里望去,这家伙的书包也在里面。想必是一边哭一边蹭到衣柜里的吧,竟然有好好考虑到回家时的事情。 果然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会考虑合理性这一点很有趣,但这家伙的有趣之处还不仅于此。 『那,晚饭要吃什么呢?』 话一出口,对方的尾巴便‘嗖’的一下停了下来。 『烤鸡肉串!』 露出精气十足的笑容回答问题的家伙,名叫帆櫓。(注:帆櫓,和正篇中赫萝的名字发音相同。直译的话可理解为船帆,船橹。) 从性情变化就像风向变化一般迅速来看,给她起名的双亲还真是有才。 但无论如何,喝醉的时候终归还是很老实。 罗伦斯来到教员用停车场,坐进自己的小型汽车,发动引擎并打开了暖风。 身着校服外套、怀里依然抱着酒瓶子的白酒公主在通往校门的路上等候着。 本来的话,男性教师让女学生坐自己的车回家这种事是受到免职的惩罚的。但很不巧,对方如果是亲戚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那也只是法律上的关系。罗伦斯和这个有着兽耳和尾巴,与手中的酒瓶片刻不离的怪异少女的相遇还要追溯到去年的冬天。 能与相差四十岁的对象结婚,叔父的人生可谓波浪壮阔。而帆櫓则是这个结婚对象带来的孩子。 罗伦斯某天回家,发现暖炉里的帆櫓和写着拜托帮忙照顾的信纸之后才发现,这两个家伙没有带上可爱的孩子一起旅行而是选择了自私的独享二人世界。 所谓仅限于法律上的亲戚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不过在社会上,这种用于客套的表象还是很重要的。 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说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而且更让人震惊的是两人不仅同坐一辆车上下学,就连住的地方都在一起,在学校里堂堂正正的做这种事,却在学生中间听不到任何传闻。 虽然说被怀疑也有被怀疑的烦恼,但做到这种程度都无人问津果然还是很难受。 就连能看见鼻毛的体育老师都收到学生送的情书了,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不受欢迎。罗伦斯甚至这么想到。 『……』 太丢人了,罗伦斯爬到了方向盘上。 深秋的夜晚,即便开着暖风还是一样很冷。 『太慢了!』 刚刚还一副很文静的样子抱着酒瓶的帆櫓就这样一边上车一边嚷道。明明让她等了还不足两分钟而已。 把酒瓶放到了特制的支架上后又随手把书包甩到了后座上。 从书包很轻这点上就可以看出,那里面基本没装什么教科书。 能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大部分内容早已被她记到脑子里了吧,真让人嫉恨。 对于同居的老师来说,偶尔出点考题给学生做是件很有趣的事,但如果稍不注意就会被对方在考题方面指摘挑错,这就让人很伤脑筋了。 不过,同样因此,罗伦斯也完全不用担心在学生跟前出考题会有什么不妥。 因为无论是谁都知道,这考题肯定是先已近被帆櫓检查过了,哪怕硬要说出考题其实是对罗伦斯的一种考验也不为过。 『所以,要吃烤鸡肉串吗?』 『嗯。鸡心,鸡肝,鸡皮……』 掰着手指头数着的尽是一些重口味的东西。 如果再加上一瓶チューハイ的话就跟中年大叔没什么两样了。(注:一种蒸馏酒和碳酸水混合的饮料,发泡酒) 『去二丁目的小摊那里买点吗?还是说到店里去吃?』 驶出校门,刚一走上大道就遇到了红灯。 『店里?』 『车站前的那个店啊。』 『到小摊上买点就可以了。』 罗伦斯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帆櫓, 『你会有所顾虑还真是稀奇。』 『在家里吃还更舒服一些呐。』 帆櫓一边用手肘顶住窗边,一边用手托住下巴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对于这个提案,罗伦斯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很尴尬,自己的酒品并不好。 相对的,虽然整天抱着酒瓶,但帆櫓的酒量还是实在是小了点。 如此一来,最后到底是谁照顾谁,这答案就像解二次方程式一样,很迷。 『一出了学校拟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啊。』 『在学校的话咱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一边说着想回北方,一边哭泣吗?』 帆櫓听后嘟起嘴狠狠地瞪向罗伦斯。 这里说的北方,其实是指位于校舍北部的社团活动楼。 帆櫓所在的日本文化研究会最近被废部了。 作为对日本文化的研究,大方向虽然没有搞错,但内容却让人无法苟同。 本来是作为用于研究日本酒的场所,终于在前些时间的期中考试结束后,把社团室用作了庆功会的场所。 运气好没在现场的帆櫓虽然没受到惩罚,但学校能任由她终日酒不离身的在学校里晃荡,原因还要归结于她那次的那个言行。 明明没喝酒,却毫无顾忌的公开声称自己的灵魂就寄宿在那瓶烧酒当中。 而且还偏偏是小麦烧酒。 因此,终日沉迷酒色的一众教师纷纷表示可以理解,并准许其无罪赦免。 『哼,还不是因为汝又指名那个牧羊女了吗?』 帆櫓的说法就像指责恋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不在自己身边一样。 虽然不可能不高兴,但这与她在学校时那种瘫软的常态大相径庭。 要是全都一一应付的话,罗伦斯就不用工作了。 『指名……啊,你说那个啊。』 『而且,还是在密室里。』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稍微动了一下。 『……密室,还有18只羊呢。』(注:还有羊粪。) 『那样做光是看上去就很狡猾呢。』 『就是啊。每次都是以暧昧的答复结束,转天又没事人似得带着羊群上学。』 『嗯,她还继续那样的话咱也会很困扰。』 一边说着一边咬了咬食指的指甲。 『要知道,一想到羊群就在眼前,咱这对耳朵和尾巴就……』 说着,抖了抖头顶的耳朵,接着又刷刷的甩了甩膝盖上的尾巴。 就像准备狩猎羊的狼一样,帆櫓脸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即便对手是食草动物,但只要比狗大帆櫓就不敢摸。 那对自豪的耳朵和尾巴似乎并没有把这份勇敢赐予帆櫓。 『确实呢,每次上课时都把耳朵贴紧头皮,尾巴也是尽可能的藏在大腿之间,也许你应该学学如何把它们塞进身体……』 受嘴角挨到的拳头所赐,这段对话没有了下文。 『话说啊……』 买好鸡肉串之后,罗伦斯又来到便利店给自己买了点酒,帆櫓则是果汁。就在这时,公主终于又开口了。 『日文研什么时候才能复活啊?』 还没到家,罗伦斯在车上就开始吃起了帆櫓超讨厌的ネギマ。(注:葱段金枪鱼) 『热门帘?』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帆櫓很讨厌大葱的味道,罗伦斯偏偏做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回不回去什么的。部长以下的七个人都因为在校内饮酒停学一个月。日文研被废部了啊,废部!』 决定废部的那天,帆櫓在家里‘哇哇’的哭了一天。 看那耳朵和尾巴的惨样,如果安在猫身上估计会‘喵喵’的叫出来吧,但要是真的对‘窝里横’的帆櫓这样说的话估计会被她咬破喉咙吧。 同样被美味诱惑等不及享受的帆櫓也拿出了鸡心,很好吃的样子并一下子就把腮帮塞满,露出的犬牙上闪着亮光。 『因为停学的原因导致部员不足,所以也只能暂时撤退了,对呗?』 『你还是趁早放弃吧。教员会商议的结果是废部。差不多也要面对现实了吧。』 说着,罗伦斯从帆櫓手中的袋子里挑了一块大小适当的鸡心。 比起蘸酱,帆櫓更喜欢直接用盐做调味料,所以不用酱汁会弄脏制服的问题。 『嗯,那是鸡心啊。汝只要吃鸡肉就好了。』 『询问别人的喜好的时候请用疑问句好吗。』 继续着这样的一来一回,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回到了公寓。 不大不小,总共1DK的房间。(注:一个厨房一个卧室。) 『所以呢,继续刚才的话题。』 『和咱说着些也让咱很困扰呐。』 刚一下车,瞬间罗伦斯便打开了罐装啤酒并故意学着帆櫓的语气回答道。 『咱似乎听到了有关募集新社团的情报。』 『哦,消息还挺灵通。』 脱掉鞋子,先把外套挂在玄关的衣钩上,打开电灯走进了屋子。 经过厨房,卧室里本来属于罗伦斯的床已经被帆櫓霸占,上面有一张散铺着的被褥。另外还有两个书架,一张桌子以及上面的电脑。 好歹叠了下被子,伸手拿来了墙边立着的矮脚桌。 『你不会说要成立一个和之前那个一样的新社团吧。』 麻利的摆上了烤鸡肉串和酒水,还有在便利店追加的凉菜之类。 虽然有着狼的耳朵和尾巴,但这些凉菜主要都是给帆櫓准备的。 罗伦斯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把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 虽然两人都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但如果没有电视的话就会不由得注意到他们正在进行二人同居生活。身处这个相对狭小的房间,沉默的气氛还是让人很难受。 所以,最近急忙买了电视。 但也仅仅是装饰而已,谁都没有注意到里面播放的内容。 『咱就是那么打算的。』 『大概是上周开始接受新申请的,不过都还没有发出正式通告就已经收到20件了,而且首先,5个部员你集齐了吗?』 帆櫓把番茄和鸡肝一起塞入嘴中,看她那贪婪的样子,已经分不清顺着嘴角流下的到底是血还是番茄汁了。 如果是在演电影,看到这一幕多少会感到有点恐怖吧。但让帆櫓来演的话就只是单纯的很邋遢而已。 『呜咕……那个、还是有点……』 『我就知道。首先三年生要准备眼前的考试肯定不行。二年生也要为能得到大学的推荐开始努力。一年级的话,大家差不多都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社团,现在应该正在享受青春吧。』 罗伦斯故意掰着手指头这么算着,回过神时发现帆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低下头沉默起来。 药丸!!如此意识到但为时已晚。 『……』 无言的,帆櫓的眼泪掉了下来。 『抱歉』 虽然递了一块鸡肉过去,可帆櫓还是头也不抬的吃着鸡皮。 『不过,就算想集齐也很难凑够最低人数吧。』 说着,罗伦斯又打开了一瓶チューハイ。 帆櫓则还是很宝贝的喝着自己那盒纸包装的百元果汁。 保持着咬住吸管的姿势,眼睛看上去还是红红的。 『農羅好像也想申请社团。』 『什、?!咳咳咳!』 好像是一边喝果汁一边说话被呛到了。 帆櫓咳得很厉害,耳朵也夸张的立了起来。 罗伦斯慌忙拿开了果汁,为了防止二次伤害,一边拿了点手纸一边拍了拍帆櫓的后背。 顺带一提,咳嗽的时候,尾巴也是炸毛状态。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同居者。 『给,擦擦嘴。』 『抱歉……』 ‘窝里横’这下也乖乖的接过手纸,擦掉从鼻子里喷出的果汁,擤了擤鼻涕,老实多了。 但还没眨眼的功夫便不耐烦地拨开了罗伦斯的手,好像在说“差不多可以啦!”这样。 这一定就是大家常说的‘傲娇’吧。 晚上因为做了噩梦从被窝跑过来什么的,可说是家常便饭。 『那,刚才的话当真吗?』 『你说農羅?』 『嗯。』 不知道为什么,帆櫓似乎对農羅有很强的敌对心理。 可能是因为入学典礼那天,農羅的羊群一直围着帆櫓的尾巴转圈,最后还被口水弄得湿漉漉有关吧。 还是说因为踩到羊粪,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那次? 又或者说刚见面那阵,被羊撞了的事情?就自己听到的传闻,貌似是因为羊群受到了惊吓,间接导致体内的野性觉醒,直接给了帆櫓的腹部一记重击。 被击中的帆櫓瞬间倒地。 据目击者称她的身体在走廊上滑了好一会儿,堪称是只有在漫画里能看到的场景。 所幸的是身体没什么大碍。可是对此大笑不止的罗伦斯还是激怒了帆櫓,结果被打的三天都张不开嘴。 综上所述,虽然想要帆櫓和農羅搞好关系,但只要那群羊还在,那基本就是天方夜谭。 『虽说会以公正的抽签来决定,但肯定还是会倾向于有更好理由的社团申请吧。比如社团目标明确,能给学校文化带来正面意义的那种。』 从这点来看,農羅相当有利。 羊还是很听话的,如果给她一间活动室好让她管住羊群不在校园里乱晃的话,那大家就都得救了。 而且,对外宣称校内有有关牧羊方面的社团,这对学校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美其名曰为情操教学。 一方面鼓励学生多接触动物,另一方面又禁止学生之间过多的肢体接触。成为教师多年的罗伦斯至今依然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 帆櫓呆然的摆弄着自己腋下夹着的、绝对不能开封的麦酒酒瓶。 『呐』 『嗯?』 『不一定要回答我,但是你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回到社团活动楼啊。』 帆櫓纠结的地方并不是社团。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办个同好会,最多打打游击战就可以了。 如果罗伦斯没猜错的话,帆櫓真正纠结的地方是那个日文研所在的活动室。如果随便哪里都好的话,学校里文化系的社团可多的是。 这可能就是帆櫓动不动就在学校哭泣的原因,同时也是那句口头语的成因。 咱想回北方去。 『……』 面对罗伦斯的提问,帆櫓没有抬头,依然摆弄着手里的酒瓶,然后叹了口气。 『汝不知道的话,咱也不想回答。』 她如此说道。 『……是吗』 不知该如何接话的罗伦斯只能含糊带过。 虽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但帆櫓时不时的还是会偷瞄罗伦斯几眼,脸上写满了不愉快。 虽说帆櫓突然间连同信纸被塞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里,但至少罗伦斯觉得她在暖炉旁的睡相还算安稳,并且很快就和自己混熟,成了类似表兄妹的关系。不过,她很少讲自己的身事,主动问又显得另有图谋。 比如那个耳朵和尾巴是什么,就算是这样基本的问题,罗伦斯也没有正式问过帆櫓。虽然她说过那是狼的耳朵和尾巴,但估计也是为了防止罗伦斯进一步追问而作的预防措施吧。 『总之,先把人数凑齐,然后再编一个崇高到能感动那帮老师的活动目的,这样的话没准能行。』 『真的吗?』 帆櫓抬起眼睛问道。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面对如此不负责任的回答,帆櫓鼓起了腮帮开始怄气。但多少也算给了她一点希望吧。 帆櫓脸上恢复了些精神,拿起自己喜欢的鸡心吃了起来。 『嘛,正所谓焦躁才是青春的乐趣所在。』 一边喝着チューハイ,一边为自己的自卖自夸而沉醉的罗伦斯硬是被帆櫓的视线给拉了回来。 『一股中年大叔的感觉。』 年龄明明相差不到十岁,说的话还真是过分。 当天晚上,帆櫓躲进了被褥里,脸上淌着泪痕。 这种似梦非梦的情景一定不会留下记忆吧,她喃喃低声着: 『咱,想回北方去……』 虽然依旧不知道她如此执着的理由为何,但哭泣和熟睡时候的帆櫓真是可爱的没话说。罗伦斯如此想到。 之后的一周里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帆櫓还是在北边的活动楼和校舍之间闲晃。逛累了就躲到罗伦斯的衣柜里睡上一觉。 農羅也是依旧,无论校门的检查体制多严密,她依然能不知不觉地带着羊群潜入并偷偷的钻入教室。 至于新社团在那之后也没什么进展,只有農羅一个新提交的申请。 部员27人,活动目标是有关羊的饲养方面。 可谓最有力的竞争代表。 吃烤鸡肉串的那天晚上,帆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但日后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之后的某天,帆櫓一向带在身上但从未见她用过的电话那里接到了一通来电。 稍微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心情,帆櫓打完电话后回到屋内后,罗伦斯并没有询问有关‘对方是谁’之类的问题。 当然,趁帆櫓不在偷看对方来电记录这种行为也没打算做。 对于在总是在奇怪的地方饱有知识的帆櫓来说,在手机的缝隙里夹上毛发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 大概是正在环游世界的父母打来的吧,罗伦斯总有这样的感觉。 之后,在本年度最后的重要事件,期末考试临近的某一天,事态迎来了巨大的转变。 『汝啊』 帆櫓少见的露出一副很有精神的面孔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那时,農羅那条牧羊犬正趴在暖炉前不肯走,罗伦斯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正在忙着逗它玩。帆櫓因此多少显得有些不高兴。 但这些不高兴立刻就被体内涌出的欣喜给冲散了。 怎么了?罗伦斯还没来得及问,帆櫓就塞给了他一张纸。 罗伦斯狐疑的扫了眼内容后,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新社团申请书。 『你,这个是……』 『嗯,能麻烦受理一下吗?』 手里抱着酒瓶的帆櫓满脸笑容的说道。 真-日本文化研究会,部员人数30人,活动目的是有关日本的饮料研究,举例如茶之类。 其他的还写着味噌汤什么的,但其中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部员人数。 三十人。 帆櫓竟然能找到这么多愿意借她名字用的朋友,这一点着实让人吃惊。 『话说在前面,要是造假的话你可要做好写检讨的准备。』 本来以为会露出一副很厌烦的表情,但结果却相反,对方笑容依旧。 帆櫓一边强忍着得意的表情,一边示意罗伦斯快点受理。 就在这时,罗伦斯注意到了帆櫓身后还有个人。 那是一个比帆櫓还矮一点,身着校服的少年。 作为班主任的这一年里,罗伦斯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学生的那种充满敌意的视线。但眼前这个少年却不一样。 大部分学生的敌意多是叛逆心理在作祟,并不是对罗伦斯本人有什么意见。 然而只有这个少年是纯粹的,对罗伦斯本人抱有某种执念。 少年名叫阿玛缇,是甜品店‘甘屋’的老板的儿子。 成绩优秀但性格怪异。 教师的评价多半如此,但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阿玛瑅毫不忌讳世人的眼光,在学校做着有关笔记本电脑方面的炒股买卖。 因此赚到的金钱甚至可以轻松超过校长的收入。 要知道,人在金钱面前都是很现实的。 对于大多经历过泡沫经济的教师来说就更是如此。虽然他们的财政状况基本都经历过大喜大悲,但最后也多是以大悲收场吧。在面对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时,对自己内心的焦躁可谓毫不掩饰。 结果便慢慢造就了阿玛瑅的狂妄自大,现在看来,那神情甚至有些不堪入目。 这样的阿玛瑅似乎是要保护帆櫓一样,前跨一步站到了罗伦斯跟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我会负责凑齐人数的。』 据说是学校创办以来,得到到最高学府进修机会的现役学生—阿玛瑅。虽然个子很矮,但好胜心和自尊心却很高。 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但他在高年级的女生中间还是很有人气。 包括以上这点,还有他那面对自己时展露出的赤裸裸的敌意,罗伦斯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抱有好感。 身为教师,自己还是要以完成分内工作为为重,不能夹带私情。但是,帆櫓以满怀期待的眼神躲到阿玛瑅背后这件事,唯独这件事不能装作没看见。 绝对不行。 『由你来负责?所以这上面写的是预定人数咯。』 本来的话,应该是把确定的人数写上去才对。罗伦斯如此以眼神确认着,谁知阿玛瑅却挺起胸脯,愈加自大的说道: 『我只会许诺自己能办到的事。』 那自信的神情令罗伦斯看了都禁不住要露出‘(⊙o⊙)哦’的惊叹。 反驳这种大话的气势大概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被换成薪水了,在这种让人既羡慕又滑稽的不可思议的氛围中,罗伦斯不禁撇嘴哼了口气。 『因此,罗伦斯先生,我要向你宣布。』 食指指向罗伦斯,阿玛瑅高声说道。 罗伦斯望了望他的指尖,随即转到眼睛。 最终,视线停在了帆櫓的手上,没错,此时她握着的正是阿玛瑅空出的那只手。 『社团得到承认的那天,我将正式提出申请,并开始和帆櫓进行正当、健全的异性交往。』 要说的话,罗伦斯确实是帆櫓的监护人。 但阿玛瑅此时毫无疑问,并没有把罗伦斯当作监护人看待。 而是别的,另一种眼神。 『你会接受的,对吧?』 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大家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静候着事态的发展。 罗伦斯不知如何回答,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里。想必阿玛瑅也是鼓起勇气才说出这番话的,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恐怕对方也不会轻易收回那根手指。 帆櫓也是那样,脸上一副你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也不帮你的表情。 这种‘棒子、老虎、鸡’一样的奇怪格局导致现场场面突然沉默。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学生的悲鸣。 就在大家想要一探究竟,抬头望去的瞬间, 几名学生就像漫画一样被撞倒在地并开始滑行。罗伦斯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自己的侧腹也在同时收到了沉重的一击。 『羊群暴走啦!!!』 在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叫声中,罗伦斯看到了同样被击倒,并在走廊上滑行的阿玛瑅和帆櫓。 社团被承认的话就要和帆櫓交往? 阿玛瑅的手依然和帆櫓紧握在一起。 此刻,一件事突然浮现在罗伦斯的脑中。帆櫓未曾用过的手机上接到的那通未知电话! 大学社团里,那团本该被忘掉的、漆黑的嫉妒之火,又重新开始在罗伦斯的心中死灰复燃。 ![](./插图/93106.jpg) ![](./插图/93107.jpg)# 狼与深褐色的鱼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o2body 图源:赫萝丶仁太 这是一个阳光强烈,影子浓密的季节。 刚踏入树木丛生的林间道路,潮湿冰冷的空气便拂面吹来。 布满青苔的老树以及刮倒的树上,鲜嫩的小树枝从中伸展开来,夹在道路两侧,神秘的充满怀念的带有腐叶的土香扑鼻而来,罗伦斯深吸了一口森林的空气。 「很棒的森林啊」 路上堆积着岁月悠久的木渣和泥土,像一块厚厚的地毯。总是嘎哒嘎哒吵闹的马车也安静下来,让人想睡个午觉。 但是,身旁马车上并排坐着的旅伴,弯着腰用膝盖撑着下巴一脸不高兴。 「……没有虫子的话」 赫萝边说边拂拂手,进入森林后牛虻非常扰人,使她疲于应付。 「约伊兹的贤狼,宛如高雅的城市姑娘啊。」 罗伦斯刚开玩笑,便被赫萝用锐利的目光侧目。罗伦斯耸耸肩,从后面的货架上拿出皮袋,拔掉塞子,顷刻臭味冲鼻,令他皱眉。 「这个季节也会这样,真是困扰啊……」 再次塞上塞子,放回货架上。 「发现泉水溪流的话告诉我。不打水的话——」 「……」 依然撑着下巴的赫萝,没有回应。 「不打新鲜的水的话,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喝混入醋、盐、香草的发臭的水,这样也好吗?」 罗伦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甚至连旅行惯的他都觉得作呕,但是在神的感召下目前还没有闹肚子。但是,神的保佑一定也是有界限的。 然而,赫萝不高兴的是,牛虻苍蝇什么的这么多也算了,但是因为以水为首的食物很快腐烂,所以与严冬旅行相比吃饭问题更严重吧 「赫萝?」 刚呼唤赫萝,她便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道。 「在这又大又古老的森林啊,咱认为会遇上流水」 在不高兴的赫萝的头上,三角形的兽耳神经质似的晃动着。腰上毛绒绒的尾巴,明明平时只要有空就去护理,却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是因为热吗 如果附近有村子,就能得到新鲜的食物,顺便到井里来个冷水浴……我想水果和蘑菇之类的就不入手了吧。随后不久。 「呣」 像是怄气的小狗一样弯着腰的赫罗,挺直腰板笔直地竖起耳朵。盯着森林深处,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看到赫萝那个样子,罗伦斯想,哎呀难道熊也出来了,便摆好架势。但是,马上想到了解决办法。 虽然赫萝的外表是十多岁的少女,但是如耳朵和尾巴所示,并不是普通人。赫萝现出真身的话,即使熊什么的出来,也不在话下。不管怎么说,赫萝真身是能把人都吞下去的大狼。 那么究竟,赫萝在森林深处发现了什么吗? 罗伦斯对这神秘的森林拥有半分畏惧半分好奇心,刚窥视身旁赫罗的侧脸,她便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啊,喂」 想叫住赫萝,但不一会儿,她便跑进远离道路的森林中了。亚麻色头发,焦茶色的尾巴,窈窕的背影,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刚才还在身旁的赫萝,把罗伦斯一个人落在原地,回到了森林。 赫萝原本就不是人类。当然理解不能。分手这种事,即使不是现在,终有一天也会突然到来。 但是,如果至少为赫萝送上一句离别之语就好了……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半呆然地凝视森林深处,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汝啊!!咱在这儿!!」 罗伦斯明白那不是幻听后,突然清醒过来。 他摇摇头,摩擦拳头。 尽管赫萝真的消失在森林深处,罗伦斯也要提上短剑和装有葡萄酒的皮袋挂在腰间,无论她到哪里都一定追到天涯海角。 正是因为那份心情,自己应该牵着赫萝的手不放开。 「赫萝!」 刚呼唤赫萝,便听到有回应,虽然听不清她说什么。 那么,追上赫萝的话如何处理马车呢,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岔道的入口。是樵夫或烧炭的人走过的岔道吗,有腐朽的木桩作为记号。 一旦有情况,马啊马车啊货物啊这些都可以抛弃掉去追逐赫萝,虽然有这份心情,但是现在没必要豁出性命到那种地步。像一个现实的商人一样,向着马车和马那边重新考虑。 那个岔道,在之前来的修整的道路大不一样,几乎是兽道,但是马车勉强钻进去继续前进。 「赫萝!」 罗伦斯呼唤了几次,没有回音。 但是,也许是因为有股气味微微地挠着鼻子,没有感到不可思议的焦虑或困惑。 「水的气味吗?」 之后不久,岔道结束,一片开拓过的地方展现在眼前。 估计有大城镇的中心广场那么大吧。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片空阔的地方上,如丝般的瀑布从悬崖上流入湛蓝的水池里。 「赫萝?」 但是,没有赫萝的身影。赫萝在哪里呢,东张西望地寻找,无意中发现池子中央噗噗地冒着泡。不久,赫萝的头就冒了出来。 「哗!」 赫萝闭上眼睛,心情舒畅地甩着脑袋。 然后,不顾惊呆了的罗伦斯,赫萝依然穿着衣服浸入池子,以笨拙的狗刨式游来岸边。 「冷冷的就是最爽啊!」 赫萝起身上岸,之前不高兴的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让哗啦啦的水珠滴下,一边笑容满面。 「汝不进池子吗!」 「不进去啊。话说,为什么你还穿着衣服……啊啊,喂,暂且休息一下,不要慌。先脱下衣服」 用手拧干头发,刷刷地甩着尾巴的赫萝,打算回到池子里,被罗伦斯制止了。赫萝急不可耐的脱下湿衣服,没有犹豫的果着体。 只是,脖子上还挂着装满麦子的袋子,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在旅途的城镇上送给赫萝的有着狼图案的硬币做的吊坠。 「喂,脖子上挂着的那些东西」 夏日的阳光照耀在池子上,举起双手伸直腰的赫萝几乎就是说丝毫没有隐藏裸体的意思,隔着肩膀回过头 「如果不带着这些的话,也许会忘记汝的事情回到森林中呢」 赫萝恶作剧般的微笑,像是故意的露出显眼的犬牙。 「汝在池子里追到咱的话,那就没问题啊。」 罗伦斯耸耸肩,将赫萝湿透了的衣服拧出水,挂在马车货架边上晒干。赫萝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向水里跑去,罗伦斯想大概她摔倒了吧跳水的姿势不太好看。 「那家伙,游泳不行啊」 一边对赫萝像是掉进池子里的昆虫挣扎着的样子苦笑,一边把面对岸边的草和水坐立不安的拉马车的马儿松绑缰绳。 「汝啊!!」 赫萝在池中央呼喊罗伦斯。 「真的不进来吗!」 「还是算了吧」 说完,罗伦斯从货物中取出了引柴和打火石。趁现在把火生起来更好。这个季节山上森林里的水很冷,只有刚开始跳进水里才感觉舒服。罗伦斯想象着嬉闹的赫萝嘴唇发紫,一边哆嗦地颤抖一边从水中出来的样子,历历在目,无法自拔。 刚回去森林收集点薪柴,从后面又传来了声音。 「汝啊!!」 赫萝似乎相当开心。她的嬉闹声也感染了罗伦斯。 「怎么了!」 「鱼啊!有山那么多的鱼!」 「鱼?」 罗伦斯改变主意,收集落在地面上的树枝,然后踩断。 然后,将粗的树枝戳向地面,挖开柔软的土。 生好火后,罗伦斯取出短剑开工。 将小树枝在小指一半左右的长度削短,再把两端削尖。然后在削好的小树枝中间,绑上从马尾上顺走的马尾巴毛拧成的毛线。小树枝悬挂时像天平一样平衡就好了。最后,在两端削尖的小树枝上,钩上从土地中挖出来的蚯蚓,这样就完成了很棒的钓具。 赫萝在池里嬉闹,罗伦斯在旁边发现一个从池里源源流出的小河形成的水洼,轻轻的将钓钩扔进去。 然后,毛线突然游走起来,传来了反应。 将毛线拉到身旁,便钓到了手掌大小的漂亮的鳟鱼。 「久违的能吃上新鲜的食物啊」 可是,是因为池子小呢,还是因为季节尚早呢,鱼很小个儿。 要满足在这里食欲减退的赫萝的话,不钓多点是不行的吧。 偶尔有大鱼,但是因为装备太差,钓钩的部分都被鱼带走了。每次拼命拉,都必定会弄断小树枝,意外的费劲。 罗伦斯感觉到背后有动静,滴答、滴答的水声传来。 在这渺无人烟的森林里,奇闻怪谈也不奇怪,但是回过头便发现刚上岸的赫萝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那里 「汝在干嘛?」 「钓鱼哦!你看」 在小河的岸边挖了个坑,用石头围起来,让河水流进来。放入钓到的鱼,就是一个小鱼池了。虽然经过一番苦战,但是在那里游泳的鱼大概才有十条吗? 赫萝屡屡探头窥视池子后,刷刷地甩了甩尾巴 「哇,好冷」 「呵呵,什么啊,那种程度」 不知道赫萝在说水呢,还是鱼呢 赫萝心情好时,总是这么说话。 「可以洗澡了吗?」 「恩?」 眼看把手指放进鱼池里,眺望鱼儿东跑西窜的赫萝,站到罗伦斯的身后,趴在罗伦斯的背上。 「好冷……喂,湿了!」 双手环绕在罗伦斯的身前的赫萝,发自喉咙的笑了。 罗伦斯挣扎着甩开后,蹦地一声手里的马尾毛线断掉了。 「啊!真是的……在准备之后的用餐,不要打扰哦」 不想吃久违的新鲜鱼吗?罗伦斯将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侧目而视赫萝。 「什么啊,那个眼神」 赫萝没劲地说道,离开罗伦斯的身体。赫萝兴奋时的心情,比山里的天气还要变幻莫测。 罗伦斯哎呀呀地一边叹息一边做新的钓具,忽然停下手中的活。就像赫萝变得不高兴了一样,山里的天气也改变了吗? 这么想后,抬起头,就冻住了。 正如字面所说,罗伦斯仰望便看到一张大狼的脸就在眼前。 「喂,喂……」 能把人整个吞下的大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河面。 面对比熊什么的甚为可怕的赫萝,罗伦斯欠了欠身。 刺激是徒劳的。 罗伦斯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像是不让人察觉似的,采取逃跑的姿势。 因为,那个狼—— 『汝啊』 变身为狼的赫萝,满口獠牙嘴角上挑。 「赫萝,等等,等——」 『抓鱼,就要这么做!』 罗伦斯扭过身子,站起来,溜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赫萝快速地挥起巨大的手掌,将巨大的水池翻了个儿,紧接着,罗伦斯的背后就像被人撞开一样,向前跌倒了。 不久,暴雨般的水落在头上。 「……」 在倒下的罗伦斯眼前,一条大大的鲇鱼一脸呆呆得嘴巴一张一合。 「呵呵,不在话下」 刚扭过头,便回到人类身姿的赫萝,春风满面,两手叉腰地站着。 赫萝的皮肤像是刚用纯净水擦亮的陶瓷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一番非常煽情的景象,但其实是充满了狂野的味道。 罗伦斯无力的叹息道。 「……为什么不等等。这样不是湿透了吗……」 「笨蛋。咱明明好不容易委婉地说了这些做了那些,汝却不下水啊」 「诶?」 「咱的鼻子很好啊」 赫萝捏了捏鼻子,故意地皱了眉头。 仿佛是说一起玩水吧,这不就是说,一起洗澡吧,似乎就是如此。 「……没有注意到呢」 「哼。喂,赶紧爬起来收拾那条鱼,准备做饭吧」 赫萝用一击从小河里打上来的鱼在跳来跳去。 罗伦斯钓到的小鱼,无法与之相比。 「是的是的……」 罗伦斯答复中混杂着叹息声,慢吞吞地站起来,便看到赫萝摆弄着自己的发毛不知在做什么,未必会帮忙收拾那条鱼,罗伦斯想赫萝在做什么呢,然后赫萝突然抬起脸说道。 「总而言之,汝啊,钓鱼钓到非常大的家伙的话怎么办?」 「恩?」 「汝看,像这样」 赫萝说完,嘎吱嘎吱地拔了一小撮自己的长发。应该直到刚才还挂在脖子上的用硬币做的坠子绑在了那长发一端。 「比起三顿饭汝更喜欢这个吧?」 在商人罗伦斯眼前,晃悠悠地吊着一枚硬币。 赫萝将硬币摇起来,高兴地笑着。 「啊啊,原来如此,哎!」 罗伦斯突然伸出手,赫萝便突然提起硬币。 「笨蛋。没看穿吗」 被赫萝用鼻子带着得意的笑容笑道,罗伦斯虽然知道这没意思,但也忍着生气。 「这算啥!」 右边,左边,罗伦斯向挥动的硬币伸出手,但是怎么也抓不住。 看着咧着嘴笑的赫萝,罗伦斯终于放弃收集到的那条鱼,追赶赫萝。 「喂,等等!喂!」 「啊哈哈哈,笨蛋,笨蛋!」 看到赫萝笑着,罗伦斯也笑起来,追在赫萝后面。 结果,罗伦斯在抓住赫萝的地方脚滑,两个人双双掉进池里。 罗伦斯从背后紧抱起大笑着的赫萝,就这样仰面浮在水上。 冰冷的水,还有照在脸上的温暖的夏日阳光,都让人感到舒畅。 「啊啊,被骗了(被钓上来了)」 「那么,下次不用火烤」 紧抱着的赫萝的身子,在冰冷的池里有点颤抖。 于是,赫萝灵巧地改变体位,骑在罗伦斯的胸膛上。 以那个姿势眼睛上瞟,大胆地笑着。 「撒好多盐,然后一口吃下去?」 赫萝笑着露出獠牙,猛地伸长脖子,在罗伦斯的后颈上咬下去。 「喂,喂——」 在赫萝强硬下罗伦斯不再说话了。 大概,鱼钩在心里深深的地方,紧紧地钩住了吧。 但是,哪边是饵,哪边是钩呢?罗伦斯不清楚。 静谧的森林里,如丝般的瀑布流入美丽的池畔。 (完) 【ps."顺便到井里来个冷水浴……"省略处为扫图时缺了一行字不过似乎不影响阅读0.0】 # 无题(电击学园RPG文库狼与香辛料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管理库存。确认销售情况。发送新的订单。归纳发票。计算收支。 整理货架。补充商品。改写价格标签。 打扫店内卫生。扔掉各种垃圾。 除此之外,还要买上午和下午各两次的点心,倒茶。 晚上又要准备晚饭。 煮完红茶,洗茶杯的时候,罗伦斯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我明明都当了店主,为什么还在做这种事情?」 开店的心愿实现之后肯定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工作。 他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做的更多的往往是和生意无关的事。 基本上,这家店并不大,来买东西的客人也没那么多。 尽管如此自己每天还这样忙碌,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这个疑问浮现在罗伦斯脑海中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满是泡沫的手。 洗杯盘的活,本来应该是雇个学徒来做的才对。 难道这也在自己身为店长的责任范围里吗。 想到这里,罗伦斯突然发觉有谁走进了茶水间。 「汝哟,红茶好了没?」 回头一看,是用三角头巾包住那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一副城镇女孩打扮的赫萝。 外表是十余岁的少女,但罗伦斯知道赫萝其实高龄已有数百岁。甚至还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她的头巾下,是一双凛然挺立的三角形耳朵,腰后则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实际上,赫萝的真面目是一头足以将罗伦斯轻易吞下的狼,她寄宿在麦粒中,被人们称作「贤狼」。 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赫萝,眼下却让罗伦斯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一如往常的打扮,一如往常的语气。 还有在店里也片刻不离手的NDS。 「别忘了把蜂蜜和牛奶加得多多的。还有呐,红茶可是连最后一滴都要好好煮才行。」 「……」 「嗯? 怎么啦,汝哟?」 赫萝一边说一边专心地用触控笔在屏幕上戳来戳去,直到她意识到罗伦斯正盯着自己后,才抬起了头来。 午饭后的茶,总是这种加了很多蜂蜜和牛奶的红茶。 赫萝的催促也同以往一样。 与以往不同的是,罗伦斯正交替打量着自己手上沾满泡沫的餐具,以及赫萝手上的游戏机。 脑海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马上就要有一个清晰形状了。 「啊,啥呀,汝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嗯?」 赫萝突然露出一副笑脸,又在屏幕上戳了两下,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近罗伦斯。 吃完就睡睡醒就吃,如此重复,要说日常的工作那就是在店里悠哉地打游戏,赫萝过着这样的生活,身材却不见任何变化,横幅没有,纵幅也没有。 她的身形还是和刚相遇时一样,站在面前,比自己低了一个头多。 「鼻子痒痒了,是不?」 说完,赫萝轻轻伸出手挠了挠罗伦斯的鼻子。 突然来这么一下,罗伦斯险些就失手摔碎了刚洗完的茶杯。 「很、很危险好不好! 你干什么啊突然……」 「唔,不是鼻子呗? 那是脸蛋? 脑门? 下巴?」 「我哪里也不痒! 啊,刚才差点就要想明白什么,结果现在又不明白了……总觉得,好像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与贤狼这个名号相称,赫萝要是认真起来,看上去还蛮富有知性的。 就算手指上还夹着触控笔,她用手支着下巴考虑问题的样子也如同某某名侦探一样。 「那还不简单。就是给咱泡茶的事情呀。对汝而言,这还不重要呗?」 罗伦斯被她用触控笔指着,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 「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那,就是蜂蜜和牛奶的配比了呗。要是哪一边多了或者少了,咱可是会不高兴的。」 的确如此。 生起气来的赫萝真的相当棘手。 「这样啊……可能确实是因为这个。」 「唔。所以咱说得没错吧。」 「好吧,我洗完这些就给你拿过去,再等一下。」 「嗯。咱等着。」 说完,赫萝突然像是恶作剧般凑了过来。 因为两手都是泡沫,罗伦斯没法抱住赫萝。但就算手上没有泡沫,恐怕他还是抱不住赫萝的。 因为赫萝的动作轻巧到让人这样觉得。她轻轻一翻身,又走出了茶水间。 「快点呐。」 最后不忘在门口站住脚,回过头来提醒一句。 罗伦斯苦笑着点了点头,准备接着洗碗。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听到赫萝小声说了些什么。 「呼。真危险。」 「嗯?」 罗伦斯回头问,但赫萝却带着满面的笑容歪了歪脑袋。 罗伦斯摇摇头。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洗完杯盘,端着茶来到店前,赫萝正一只腿立着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盯着游戏机。 她引以为豪的大尾巴从椅背的缝隙中穿过去,垂到地上,悠哉地一左一右摇摆着。从这点来看,现在游戏的节奏应该有点让她无聊。 罗伦斯把茶杯放在桌上之后,赫萝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嘿哟」,然后坐直身体,端起了茶杯。 「唔,还行。」 喝了一口后,她如此评论道。 接着一次拿了三块和茶放在一起的曲奇,又缩回椅子上。 赫萝大口咬碎曲奇,清脆的声音罗伦斯也能听得到。但因为她的目光集中在屏幕上,曲奇的碎屑掉得满地都是。 等下必须得扫干净才行了。 罗伦斯在心里叹着气,开始收拾赫萝早上吃完乱扔的点心包装纸。 「今天来客人了吗?」 他问道。结果赫萝只是指了指收银机上的发票。 哎呀哎呀,太冷淡了吧。罗伦斯心想着。但他看到发票印着相当大的数额。 他惊讶地将目光转回赫萝,又看到赫萝脸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就好像专等着这一刻似的。 「咱可是汝这家店的看板娘。这点儿才不算啥。」 「啊,不过这也太厉害了。我虽然当过旅行商人,但还真没有在店门前招呼客人的经验。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就算看起来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该做的事情却总会出色地做完,大概正因如此,她才会被叫做贤狼吧。 赫萝用触控笔挠了挠下巴,回答道。 「这还不简单。摆在这里的伤药也好苹果也好,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里可都是快速消费品。该怎么办自然就不用说了。」 「……啊,呃? 全球? 快速,什么来着?」 「是全球化,还有快速消费品。说白了,就是全世界都在生产销售各种各样的商品,创意都被人想完了,商品也就没了特色。所以想要卖掉更多的货,不再制造点儿别的差别可不行。」 白天在柜台后打游戏。 晚上在卧室里一个劲上网。 赫萝明明过着这样的生活,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个经验丰富的旅行商人。 罗伦斯草草扔完垃圾,开始专心听起赫萝的讲课。 「这个,就叫做品牌化。」 「品牌……」 「唔。就是即便商品一样,也让人愿意专门到某一个店里去买的效应。」 「原来如此……不过我发现这附近好像也只有这里一家店啊……」 「在意细节就输了。」 「这、这样啊。」 罗伦斯决定试着问一问。 「那,你到底是怎么卖出去的?」 论心思缜密,赫萝远胜于过去他们曾遇到的每一个商人。 她在这些方面的花招可绝不是开玩笑的。 罗伦斯想起以前的行商经历,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没想到赫萝居然愉快地露出了笑脸。 「噗噗。汝还是最适合这种表情呐。」 听她这么说,罗伦斯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摸起了他自豪的小胡子。 「嗯,这、这样啊? 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汝别生气呀。要说咱做了什么,其实也没啥。伪装产地 ,强行提高价格,或者拿出一份连汝都不敢签,比存话费送手机的那个还有更多猫腻的可疑合同——这些咱都没干。」 「那,你究竟——?」 赫萝轻轻叹了口气,把游戏机和吃到一半的曲奇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正,身体也转向了罗伦斯。 平时她往往不是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就是懒散地躺在床上,赫萝这样挺直脊背坐着的模样,连罗伦斯都不曾有多少机会看到。如果她再能把手叠放在膝上,面露一副神秘的微笑,那可真是看几个小时都看不够了。 罗伦斯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赫萝确实有好好做店里的工作。 而且,还发挥了看板娘这个重任的效果。 这样的女生仅仅是站在店门前,应该就能吸引来一大群客人。 他发出一声感慨的叹息,正要说「我明白,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当然的。」—— 赫萝开口也是在同一瞬间。 「这样子笑眯眯地,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确实能招来一大堆客人。」 「啊?」 「但咱可是贤狼。咱一直在追求更高的合理性。所以,咱通过汝想到了这么一种方法。」 「你是说……」 赫萝站起身来,罗伦斯的视线也不由得追着动了起来。 她慢慢拿起货架上的一件商品。 普普通通的伤药。 赫萝收起刚才的那副营业用笑容,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把商品递出来。 「汝要的就是这个呗。拿着。」 她大概是在实际演示。 但这也太粗率了,而且没有笑容的这副待客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罗伦斯惊讶地从赫萝手中接过伤药—— 「啊,这个可是很容易碎的。」 她说着,轻轻拉住罗伦斯的手,将伤药放在上面。 然后又突然甩开,抱着胳膊把脸转向一边。 「咱,咱可不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只是因为瓶子掉在地上打碎了,打扫起来会很麻烦而已呐!」 罗伦斯愣住了。赫萝则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阵,然后才偷偷用一只眼瞄着罗伦斯说。 「如何呐?」 「……就算,你问我如何……」 「这个呀,叫做傲娇。一下子就能把傻乎乎的男人们给解决掉……不过看汝的样子似乎不太中意呐。」 赫萝根本没有生气。她似乎对自己的演技不是很满意,带着一副颇有深意的样子对罗伦斯解释道。 「还是说,汝不知道傲娇是啥? 真是的……就是——」 「不,这个词我是知道的……」 「唔。那,汝是另一派的? 比较喜欢病娇?」 傲慢凌人的态度和娇羞的态度结合在一起叫做傲娇,而病态的精神和娇羞结合在一起就叫做病娇。罗伦斯听说过这个。 市场调查是商人的必修课,这种情报他自然也有收集。 罗伦斯于是根据自己的知识对赫萝答道。 「嗯……病娇就是那个吧? 精神扭曲的女主角一边等着心爱的主人公归来,一边以空虚的眼神拿着锅铲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锅里翻炒。」 「对。但咱没想到汝竟然是这样的罗伦斯,喜欢如此特殊的题材。」 「我才没有对这种题材——」 罗伦斯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赫萝不解地看着他,但罗伦斯也望着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重新开口道。 「啊,可能确实是那样也说不定。」 「唔……这可是重大事态呐……」 究竟是什么重大,罗伦斯并不知道。他摆弄着从赫萝手中接过的药瓶,接着对她说。 「因为,如果你带着空虚的眼神拿着锅铲搅啊搅的……大概我就要急匆匆地去准备做饭了。」 「唔?」 赫萝皱着眉头,首先露出一副讶异的模样,但贤狼二字毕竟不是徒有的虚名。 她很快就把握了罗伦斯想要表达的意思,继而嘟起嘴盯着他反驳道。 「咱才不是那样的吃货少女人设。」 「就算是不自觉的谎言,也不可能永远骗过自己的。」 罗伦斯指着塞得满满的垃圾箱——里面全都是点心和零食的包装盒,赫萝立马如同小孩子一样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不过她并没有很生气,这一点从耳朵和尾巴已经暴露出来了。 罗伦斯悄声笑了笑,开始考虑今天晚饭应不应该吃火锅。 赫萝维持着把头转向一边的姿势,隔了一会才开口说。 「哼。汝自己不也是一样,这个大笨驴。」 「呃?」 「没啥。好啦,汝也该去给晚饭买菜了呗? 好好干活,因为咱看店可是很忙的。虽说只是个小卖部,但这可是汝开起来的点。咱一定要让它开得旺旺的。」 「啊、噢。」 在这一连串攻势下,罗伦斯只能按她说的,慢吞吞地准备出门。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他正在思考究竟是什么缘故,面无表情地戳着游戏机的赫萝又加上了一句——而且依旧没有回头看他。 「不管这家店是在什么地方,咱的家就是在这里。」 说完她抬起眼来,目光和罗伦斯相对了片刻,立马又转回到游戏机的屏幕上。 赫萝的话还是那么像谜语,让人搞不明白。 不过即便如此,罗伦斯知道一点,那就是她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很重要。 结束了行商生活,终于在这所学园中开了店。 有些怎么也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就要浮现出脑海,但朝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游戏机的赫萝看一眼,那些东西又立刻消失了。 留下的只剩这一个念头。「晚饭要做赫萝喜欢吃的东西」 还应该再考虑一下该怎么让店里的生意更好。罗伦斯心想着这些,把看店工作交给赫萝,自己出了门。 不管这家店是在什么地方,咱的家就是在这里。 赫萝这句话的意思,他好像就快要明白了。 (完) # 狼与银色的尾巴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深山中的温泉乡纽希拉在冬天会变得非常热闹,而夏天也同样受欢迎。尤其是对那些喜欢狩猎的客人们来说。 喜好狩猎的贵族们往往还喜欢炫耀他们的猎犬,但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有趣。 比如,温泉旅店「狼与香辛料」里的狼们。 「你看哥哥。那只狗,尾巴翘得高高的,得意什么呀。」 一只长毛猎犬将尾巴像军旗一样竖直,飒爽地走过。它的毛发也随着风飘动起来。 看它不时窥探的模样,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个一脸不愉快的少女的真实身份。而这个刚一看到走来的狗就面露出凶相,有一头仿佛灰色中掺杂了银粉般不可思议美丽长发的少女则是缪莉,是继承了贤狼赫萝之血脉的孩子。 「好啦好啦,手多动可比嘴多动重要。活还没干完呢。」 我提醒了她一句,结果缪莉叹了口气,而后仍旧是怒气冲冲的。 这个河流经过村子而形成的港口,眼下正为夏季的营业准备而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把货物在马车货台上堆好之后,付给马夫铜币,让他把货送到狼与香辛料去。接着为了防止货物在坡道上被颠出车外,我又跳上马车去,准备一路上都按着那些包裹。 突然闻到一阵甜甜的香味,原来是缪莉一声不响地跳上车,坐到了我的身旁。 「啊~啊,大家都出去打猎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干活干个不停,好无聊啊。」 她躺在货物上,露出一副不满的模样来。恐怕是因为连日都很忙,郁愤积累终于到了极限吧。 「我也想要那样,用尽全身力气跑一跑。」 我顺着缪莉的视线看去,一群猎犬正狂奔过村子的小路。 「如果你只是想跑一跑的话,下车去跑回旅店怎么样呢。」 刚说完,缪莉就冲我投来恨恨的眼神。 「哥哥大笨蛋!」 咿——。然后她冲我露出牙齿做了个鬼脸,就把头拧到一边去了。看样子,平常一直藏起来的耳朵和尾巴随时都可能弹出来。 「哈……真的好想让尾巴迎着风好好跑一跑。不然都要发霉了。」 可是,缪莉之后还必须和我一起干很多活才行。 看她满脸羡慕地望着那群猎犬,我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尾巴虽然暂时是不行,」 「嗯?」 缪莉转过头来看我,而我则朝她的头发伸出手去。 「来,乖乖地不要动。」 缪莉总是在腰带上别着一把梳子,我用另一只手取下梳子,开始给她梳头。那灰色的发丝软软的,摸上去还有种冰凉的感觉。这明显是在讨她开心——大概缪莉是明白了这一点,她便不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包裹上。而我也不管这副不规矩的模样,开始专心给她梳头,接着又编好。因为在营业淡季里缪莉一直缠着我这样做,所以现在我的手法也变得相当熟练了。 等到了旅店前面的那条坡道,我也编好了缪莉的头发。 「好,梳完了。」 「是什么样的?」 她回过头想看自己的头发,但是似乎看得不是很清楚。 「形状很简单,不过大概可以稍微代表一下尾巴。」 我编了两条小辫子,然后又把它们搓合起来。 把缪莉那条软蓬蓬的尾巴抓紧,大概就和这条辫子是一样的粗细。 「哈哇!」 缪莉从包裹上跳起来,摇着脑袋,试着让辫子飞舞起来。 「我先跑回去了哦!」 我笑着,看她一副忍耐不及的模样手搭在马车货台的边缘,准备跳下车去。而缪莉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转过身子朝向我。 「哥哥,谢谢你。」 她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跳下了马车。 等我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准备呵叱她的时候,缪莉却早已经把马车远远甩在身后了。 随风飘舞的银色发丝,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狼的尾巴一样。 「真是的……」 看到缪莉跑到中途,又转过身来冲我用力挥动双手,我也只好苦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狼与银色的尾巴》 完) ![](./插图/102364.jpg)# 狼与甜蜜的阴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汝哟。饭点还没到呗?」 「……你才刚吃过的吧。」 罗伦斯手握着马车的缰绳,叹着气答道。 坐在马车驾台另一边的,是他的旅伴赫萝。尽管不说话时这副少女模样看上去就如同青春的修道女般,可她的真面目却是高龄数百岁,寄宿在麦粒中的狼之化身。 「有那回事呗? 谁让汝给咱的那么少,让咱连吃没吃过都记不得了。」 赫萝一面抱怨,一面不停地推他的肩膀。由于这已经是上演过好多次的场景,罗伦斯根本就没有搭理她,只是一直盯着前方。 这个赫萝,虽然身为约伊兹的贤狼又有很强的自尊心,但比自尊心更强的是她的胃口。尽管罗伦斯有着开店的目标,日日会都把节俭二字放在心头,可是她根本就不会体谅。 不,更麻烦的一点,则是她绝不会真的说出无理要求。赫萝总能找准罗伦斯让步的最大底线,然后积极巧妙地发起进攻。 其手法也是千差万别,有时她会展露尖牙,提醒罗伦斯自己是狼的化身;也有些时候,她会垂下兽耳和尾巴,摆出一副温柔可怜的模样来乞求他。 只是,在不久前他们离开的那个城镇里,罗伦斯已经禁不住松开了钱包,满足了赫萝不少的欲望,因此现在赫萝的攻势也卸下那些伪装,「好啦快拿出来,现在就拿出来,多拿出来一点」赫萝一直这样戳着罗伦斯。 马车摇来摇去,有时候马儿会转过头来,对罗伦斯露出一副困扰似的模样。 「哼,大笨驴!」 等到赫萝终于放弃时,她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爬到后面的载货台去了。 罗伦斯苦笑着重新握住缰绳,在驾台上坐直了身体。 道路途中未必时时都有旅舍,也不会每次都能在村庄补给。在这种时候要讲究的节约,和在城镇中又有着不同的含义。赫萝当然应该也明白这些,所以当她明显是在耍小性子的时候,必定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罗伦斯一边这样想,一边比平时更留心地观察赫萝的心情。 当天两人露宿在野外,拜托赫萝去捡柴火时,她没怎么表现出不情愿的模样就走进了森林。罗伦斯则趁着这段时间很快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垒上石块,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灶,然后点起火来。不久之后赫萝走出了森林,怀里抱着满满一捧枯枝。 生火是罗伦斯的工作,因此干完了自己的这份活后,赫萝便如往常一样在炉子边坐下,打理起自己的尾巴来。她专心地检查尾巴上的毛,然后又用梳子梳得整整齐齐,这副光景也和以往相比没什么变化。 罗伦斯盯着赫萝,不一会她便抬起头,似乎是意识到了这道视线。罗伦斯本以为赫萝会瞪他,但赫萝却是一副愣住的模样。 「是不是咱捡来的柴火不够?」 哈。罗伦斯松了口气,然后摇摇头。 「不、不是,足够了。」 赫萝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但看到罗伦斯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尾巴上。 莫非白天她的任性,只不过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罗伦斯一面想,一面把锅架在火上,然后又在锅底涂上一层猪油,用来烤熟咸肉。等到肉开始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时,再把又硬又苦的黑面包揉碎放进去,加一点水,一小片黄油。这个时候赫萝已经蹲在了锅边,露出一副「还没好吗」的模样,将尾巴急不可耐地摇来摇去。 「看起来挺好吃的呀,是汝在那个镇子里学到的料理呗?」 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可以称作是开心了。 也没有说要再加一点肉,或是建议罗伦斯把黑面包换成小麦面包。 罗伦斯松了一口气,又把手伸进放食物的袋子里。 「最后还要打一颗鸡蛋对不? 烧得软一点呀?」 赫萝专心地盯着锅,而罗伦斯则看着赫萝脸上那副纯真的表情,从袋子里取出两枚鸡蛋,打在锅里。随着蛋液发出滋啦响声,赫萝也发出了开心的欢呼。 赫萝的笑容,以及啪踏啪踏动个不停,看起来有些好笑的耳朵和尾巴。对独身经历了漫长旅行的罗伦斯来说,这些带给他的温暖远胜于炉火。等到赫萝以「咱可不放心交给汝」为理由,接过木铲起劲地搅着锅里的鸡蛋和肉时,罗伦斯望着她的背影,一下子松懈了肩头的力气。 然后,他再一次将手伸进袋中,摸出了两个鸡蛋。 「给,把这两个也放进去吧。」 这两个鸡蛋让赫萝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但她很快就露出满脸的笑容,开始用耳朵根磨蹭罗伦斯的肩膀。 既然赫萝能这么开心——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罗伦斯又从车上拿下了装葡萄酒的袋子,还有另一块咸肉。之后两人愉快又亲密地吃完了晚饭。在同一张毯子下,罗伦斯望着身旁已经沉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的赫萝,突然心想到。 ……自己是不是被赫萝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毕竟,晚饭最后变得非常奢侈。 可是就算他现在打算质问赫萝,醉倒的赫萝却搂紧罗伦斯,一脸幸福地发出安稳的眠声。事到如今再破坏这一切美好气氛的勇气,罗伦斯并不具备。 没办法。他也叹了口气,阖上眼睛。 总觉得赫萝在自己怀中好像扭动了一下身子,而且还在笑,但这时罗伦斯已经坠向了梦乡。 (《狼与甜蜜的阴谋》 完) ![](./插图/102398.jpg)# 电击文库25周年联动newdays狼辛册子 狼与旅途的常备之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喂,那个面包可是最后的了。不准独吞啊。」 然而还没等旅行商人罗伦斯的手伸来,面包就被一下子抽走了。 手拿着面包的是年纪十余岁,容貌仿佛少女一样惹人怜爱……然而,实则曾被人们当作神明供奉,寄宿麦粒中的巨狼化身,赫萝。 「大笨驴。」 面对她的冷眼和冷语,罗伦斯无可奈何。 旅途中的两人,此时正被一场大雨困在了森林中的洞穴里。可与其说赫萝是因此而焦躁难安,还不如说,她这一阵子始终是这副不愉快的样子。至于原因。 「汝不是买了一堆『便宜又好』的东西呗? 汝就去啃那个好了!」 赫萝不悦地抖着耳朵和毛茸茸的大尾巴,这样对罗伦斯回答道。洞穴中,有一大堆因为担心淋湿而被搬进来的洋葱。 「你啊,还在为那件事闹别扭吗……」 罗伦斯带着无奈说完,赫萝立刻露出犬齿低吼起来。真没想到她记恨到了现在,不过赫萝对食物的执着大抵都是如此。想到这里,罗伦斯放弃了面包,伸手拿起了贫穷旅者的常备之物,洋葱。 「这种洋葱可是很受欢迎的。听说味道很甜,就算生着吃也没问题,而且闻起来还有苹果的香气。」 不久前经过的小镇中,人们用「苹果」来称呼当地的特产洋葱。大意之下,罗伦斯告诉赫萝「这里的苹果很便宜,我要去买一些,你没意见吧?」,引得她满眼露出期待。结果当赫萝看到运来的满堆洋葱时,罗伦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可惜这时一切都晚了。 而且,洋葱的气味格外强烈。在这堆满了洋葱的马车货台上,嗅觉灵敏的赫萝再也不能悠然地午睡了。 「唔……毕竟狗吃了洋葱,就直不起腰来了啊。」 「咱才不是什么狗!」 啪唰,大尾巴拍在了罗伦斯的脸上。赫萝拧过头去,一副不悦的模样啃起了面包,看来是再不打算开口了。罗伦斯叹着气,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洋葱。 要是一直让她生气可就麻烦了。睡觉的时候,赫萝温暖的尾巴让人眷恋,更重要的是,罗伦斯还想愉快地度过这段二人旅行。 「真没办法。」 说完,他开始在行李中摸索起来。赫萝皱起眉,露出一副讶异的眼神,大概是觉得他不可能变出什么美味来讨回自己的欢心。而实际上,罗伦斯掏出的也只有一把小铁锅,一些油,还有一些面粉而已。 「……汝打算吃无酵饼?」 「你看好了啊。」 罗伦斯说着,把锅架在篝火上,然后向其中倒进油和水,把小麦粉调成浆糊,接着用刀把洋葱切成细末。 「……洋葱……面包?」 赫萝似乎不能想象这是什么味道,她露出了一副嫌恶似的神态,但罗伦斯没有理会她,继续把洋葱投进了煮热的油里。啪嚓啪嚓,油点四溅,赫萝闪身避开了。罗伦斯继续等了一会儿,用木勺舀起一点洋葱,在上面撒了些盐,然后慢慢地拿起一颗送进口中。喀滋,清脆的声音随之传来。 「嗯。味道不错。再来点麦酒就好了。」 浓油重盐之下,罗伦斯没有选择葡萄酒,而是用了麦酒来搭配。 赫萝直勾勾地盯着他。 「喂,口水。」 直到罗伦斯提醒,赫萝才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她的眼神中满是猜疑。 不,从尾巴像狗儿一样左摇右摆的模样来看,她是在质疑『这么美味的做法,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不说?』才对。 「你不是不喜欢洋葱吗?」 「大笨驴!」 说完,赫萝便扑向了炸好的洋葱。顺带一边说着好烫好烫,夺走了罗伦斯手中的麦酒。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心情。罗伦斯发现,先前的那个面包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撕下一小块面包,看了看赫萝。 赫萝嘴里正塞满洋葱,开心地大口喝着麦酒。对罗伦斯来说,她的这副模样才是最棒的佐餐佳肴。 (《狼与旅途的常备之物》完) # 电击文库25周年夏季超感谢小册子 狼与不服输的人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温泉旅店里的泡汤客人们基本都很闲,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让他们燃起巨大的热情。这一天突然开始的扳手腕比赛,。也在不知不觉间吸引来了所有客人。 「上啊! 对,就是这样! 让他好好瞧瞧!」 「继续继续! 一口气把他压下去!」 但对住在店里帮忙做工的柯尔来说,这些喧闹都只会从耳边流过罢了。他继续扛起店里购进的小麦粉,将它们堆在库房中。等到最后一袋也搬完时,比赛似乎也又一次分出了胜负,他听到远处传来欢呼的声音。 明天,店里一定能看到不少人整日都捂着惯用手的模样吧。结果柯尔本人也被客人们强行按在了座椅上,然后右手像发烧一样地疼起来。 柯尔的对手来自时常光顾店里的某个佣兵团,是其中见习的少年里最年轻的男孩。少年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玩乐。毕竟,要是输给了温泉旅店里工作的软弱圣职者,今后也就没法再以见习佣兵的身份自居了。 柯尔本打算为了少年的面子而输给他,可是比赛开始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放水。对方到底是以挥剑为生的职业,柯尔用尽全力比拼,最后还是输了。并且,明明对炫耀力量这种事毫无兴趣,输了之后,心中居然也涌出了一股不甘心的感觉。 柯尔在静悄悄的库房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拎起灌满油的壶来。壶的重量刚刚好可以让人单手提起。柯尔盯着油壶,慢慢将它提起,放下。住在旅馆的骑士和佣兵们,偶尔会用石块做这样的训练,柯尔回想着他们的动作,自己也模仿起来。 「……真是的,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他苦笑着,正要把油壶放回架子上的时候。 「哥哥,你不锻炼了吗?」 柯尔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因为屋子入口处,一脸恶作剧微笑的缪莉正站在那里。 「不,我并不是……在做什么锻炼。」 柯尔莫名地害羞起来。听到这个借口后,缪莉则咯咯地笑着,走近他。 「我发现就算是哥哥,输掉了扳手腕之后也会不甘心呢。」 柯尔还打算继续找借口,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不成模样了,所以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最近我也没有出门打猎,有些怠惰得过头了。」 「那,就必须要锻炼才行哦。」 「说得对。我应该给罗伦斯先生说,让他多派一些出力气的——你在做什么?」 话说到一半,柯尔发现缪莉紧紧贴住了自己。 「做什么?这就是锻炼啊。」 「?」 缪莉抱住柯尔的手臂,对疑惑的他回答道。 「我听说呀,骑士会锻炼身体,是为了从敌人手中救出公主的时候,能把她抱起来。」 缪莉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狼耳朵和尾巴也浮现出来,抖个不停,似乎是开心到了忍不住的地步。 「快点快点,就当是顺带练习这个啦。」 用缪莉自己来代替油壶和面粉袋,当作举重练习的对象。 「首先,请哥哥把我搬到食堂去,我要吃午饭!」 真亏她能想到这种花招。柯尔苦笑了两下,抱起了温泉旅店的小公主。 「这样就可以了吗?」 「嘿嘿,嗯!」 缪莉带着满面笑容,又好像很痒似地回答道。 ◇◇ 「……汝哟。」 藏在一边的赫萝把视线从柯尔以及女儿缪莉身上移开,转向身旁的罗伦斯。她的体形和缪莉几乎没有差别。 「……我知道,我知道的,公主殿下。」 罗伦斯叹着气答完,赫萝随即「扑哧」一笑,将双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狼与不服输的人》完) # 狼与森林的颜色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伐木工协会 图源:no2body  马车沿着河边的道路慢慢下行。 森林变得稀薄,路的起伏也逐渐减缓。离开人们口中世界的尽头——纽希拉之后,经过数日才终于有了来到凡间的感觉。即便如此,有时马车仍要穿过逼近河流的山峦,或是幽深的森林。 季节正当秋天,地上是落叶汇成的,深可达脚踝的河流。一脚踩下去,疏松干燥的落叶发出的声音令人愉悦,还带着腐殖土的清香。如果说再要挑剔什么,那就是落叶有时会呈现出一条若有似无的小径,反而覆盖住了正确的道路。 若是熟悉的森林里倒还好,可这里的假路好几次都险些骗过了眼睛,甚至还真的一度让马车迷失了方向,闯入森林深处。等发现时已经到了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位置。此刻再冷静回想,直教人背后一阵寒战。 罗伦斯手握缰绳坐在马车驾台上。即便他曾是旅行商人,终究也比不过能在山中来去自如的樵夫。 一旦独自在这里迷了路,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倒毙在树下,成为森林中动物们的饵食,或是蘑菇的苗床。 「大笨驴,不是走那边。」 但罗伦斯身旁有一位可靠的同行者,先前迷路时也是仰赖于她,才得知了正确的方向。 她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和秋日的森林看上去非常相称,又在膝盖上梳着一件同样颜色的毛皮。尽管看上去像是少女,可她的实际身份却与此相去甚远。她头上顶着野兽的耳朵,手中的毛皮则是她自己的尾巴。 坐在罗伦斯身旁的赫萝,真身是高龄恐怕已有数百岁的,寄宿于麦粒中的狼之化身,同时也是罗伦斯至爱的人生伴侣。 「想想自己以前是怎么一个人赶路的,真是后怕。」 罗伦斯一边说,一边牵引缰绳,让马儿掉头回到正确的方向。赫萝则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汝就光是运气好。」 她的尾巴日日都被精心打理,柔软而蓬松,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再加上蔷薇香油的增色,就是挂在在贵族宅邸中也丝毫不会逊于其他饰物。 「对啊。毕竟,我可是在旅途中遇到了你。」 罗伦斯忽然装模作样地这样回答,引得赫萝立刻瞪圆了眼睛。虽然她很快便哼笑两声,继续打理手中的尾巴,耳朵却喜不自胜地扑簌起来。 赫萝精明又老辣,仿佛对人世的角角落落都了如指掌,却也会如此坦率地露出喜悦的模样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自己才想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罗伦斯心想道。 「不过,早知道的话,真是应该坐船走的。」 从蜿蜒的道路上望去,不时可以看到河流。这条河从温泉乡纽希拉一路流出,船只往来频繁。若是不吝惜金钱,原本他们大可把马车也一并载到船上,悠然地在半梦半醒间望着天空,只花两日左右就到达海边。 之所以没有那么做,理由之一是为了节约。 之二,则是罗伦斯不舍得走那么快。 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和赫萝一同踏上旅程,他想要慢慢地,缓缓地享受这种感觉。只不过——。 「受不了了……腰太疼了……」 罗伦斯手握着缰绳,从驾台上站起来,伸直腰杆。 这恐怕是因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赶过车,不过,年龄也是另一个原因。 「谁教汝光想着赶马儿往前走,汝应该更信赖它才对。」 伸展腰肢,活动脖颈之后,刚一坐回位置上,罗伦斯就听到赫萝这样说。 「我有那么紧张吗?」 「唔。简直就像是当初,第一次让咱坐在汝身边的时候一样。」 十多年前,罗伦斯刚开始和赫萝旅行时,还没有一点跟女性交往的经验。因此对赫萝的作弄毫无抵抗力。 「这样说,和现在也没差多少嘛。因为我得紧紧地攥住钱袋子,以防你随便乱花钱。」 他笑着回答,结果被赫萝踩了一脚。 「大笨驴。」 接着,赫萝又用头在他肩膀上一顶,可即便如此,罗伦斯还是继续笑着。 「真是的,汝这个人呐……」 赫萝嘟嘟囔囔地打算接着整理尾巴,突然又一下子立起了耳朵。 「怎么了?」 罗伦斯回头问她时,她已经轻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赫萝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循着声音找到她的身影时,她正绕到一棵从地面上拔地而起的大树背后。少女也有要摘花的时候吗?罗伦斯刚这么想,又发现她很快返回来了。 而且,两手中抱满了蘑菇,每一朵都大得和人脸相当。 「这片森林的通风很好,可以放开了采蘑菇。」 一路上,赫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因此马车的载货台上已经堆满了食物。罗伦斯看着赫萝朝货台探出身体,摇着尾巴将蘑菇塞进袋子里的模样,怎么都忍不住想笑。 天气晴好,气温也相当舒适。 除了自己和赫萝,恐怕再没有人能享受到如此棒的旅行了。他真心这样想。 「真棒啊。」 罗伦斯不由自主地开口说。 赫萝这时正像冬眠前的松鼠一样忙着装食物,她的耳朵和尾巴猛然一抖,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紧接着,才慢慢回过头来望着罗伦斯,不再像刚才那样毛发倒竖了。 「嗯」 她重新在马车驾台上坐好,开心地露出笑容来。 刚刚离开纽希拉踏上旅途时,罗伦斯连火也生不好,还曾在森林中迷过路。种种事件都让他担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过现在看起来,愉快的旅程应该能继续下去。 罗伦斯满满吸入这安稳祥和的空气,忽然发现赫萝把尾巴伸进了盖膝的毯子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她精心打理的毛皮更暖和了。 但愿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或许是因为自己许下了这么一个商人式的随意愿望。 赫萝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对了,汝呀。」 「嗯?」 「为了不把这种乐趣给忘掉,咱想用文字把它记下来,不过——」 她笑眯眯地,倚上罗伦斯的肩膀。 「墨水都用光了,汝啥时候给咱买新的呀?」 赫萝展现出这种纯真笑容的时刻,大抵都是心怀着什么鬼胎。 更何况,现在自己还要仰赖那条大尾巴的温暖。 就像旅途不可能只有愉快经历一样,花费金钱也总是在所难免的。 赫萝之所以会缠着罗伦斯,是因为她从旅程开始后便一直心情很好,打发闲暇时,总是握着笔杆子。 赫萝的寿命有好几百年,但罗伦斯却并非如此。为了弥补两人寿命的差距,他提议让赫萝记下每天发生的故事。因为只要写下足够多的故事,多到读完一遍就忘了开头,那么这些快乐的回忆就会永不褪色。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罗伦斯不知道。不过,至少赫萝显得很高兴,以至于到了可以用沉迷来描述的地步。既然如此,罗伦斯也没有必要吝惜花在纸张、墨水以及鹅毛笔上的昂贵资金。毕竟金币总是不可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尽管心里明白这点,可罗伦斯终究是个商人。 旅途不过才开始几天,赫萝就因为随心所欲地记下每一件事情,很快便用光了书写材料。每当想起这件事,罗伦斯就忍不住头疼。 「剥一点树皮,然后你用钉子在上面写字怎么样?」 赫萝的真身是一头巨大的狼,只要她一挥爪,树皮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大笨驴,树皮又能保存多长时间?」 「你说的是没错……可要是不出海,不到阿提夫港去,其他地方根本就买不到书写工具。」 「这周围不是有不少牛和羊呗?」 她也许是打算用巨大的爪子剥下兽皮,然后做成羊皮纸和牛皮纸。 「顺带还有肉吃,真是一石二鸟。不过墨水……唉,还是没办法呐。」 「羊皮纸的做法,我可不知道啊。」 「汝这个人真没用。」 到处随便乱花钱的究竟是谁啊——这句话最终还是被罗伦斯咽了回去。赫萝写东西时尾巴一晃一晃的模样看上去开心极了,他不忍心这么说。 马车的载货台上,有几件装在大麻袋里的货物。除过赫萝在秋天的森林中努力收集来的战利品外,还有一个袋子只要竖起耳朵听,就能听到嗡嗡声。仔细一看,周围还有从袋子的缝隙里逃出来的家伙飞来飞去。 袋子里面,是罗伦斯被蛰了好几个包之后,才采到的巨大蜂巢。 「真是的……既然这样,干脆绕一点路好了。」 「喔?」 罗伦斯摊开了地图。赫萝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似乎很有兴趣。 「正好到了岔路口。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旅舍……啊,果然找到了。来纽希拉的客人中途会在这里停留,所以他们也许攒了一些纸和墨水。」 温泉乡纽希拉的贵客,除过贵族和王室之外,还有大圣堂的大主教,或是拥有广大领地的大修道院院长。他们的工作就是和文字打交道,因此旅舍为他们提前将书写工具准备齐全,这也不奇怪。 「那咱们就去看看呗。要是顺带还能吃到暖和的炖菜,就真是万万岁了。」 罗伦斯原以为,赫萝是因为用光了纸和墨水,出于愧疚才一路尽力收集食物。然而现在看她咂嘴考虑炖菜内容的模样,这些行为大概单纯只是她遵从食欲的结果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赫萝能觉得开心,罗伦斯就没办法挑刺。 「那,我们走吧。」 「唔嗯。」 赫萝带着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罗伦斯则用余光瞄了她两眼,然后叹着气,将马车由西转北,继续前进。 旅舍所处的位置并不远。 这里似乎原本是伐木工们聚集的场所,几根满是苔藓,行将腐朽的粗大圆木堆在一起,也许是当时留下的遗迹。斧子模样的旅舍招牌就立在圆木上面。 旅舍本身也缠满了苔藓和爬山虎,模样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圆木。 「唔,真是个好住处。」 赫萝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开口说道。四周都是幽深的森林,旅舍本身又是个古老的小屋,一见之下,这里就好像林中精灵的居所一样。 然而支撑屋顶的柱子和房梁状态颇佳,就像是用昨天才砍倒的木头做成的,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里种着蔬菜,山羊和猪则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悠哉悠哉地吃着草。 罗伦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小屋受到了主人的精心维护。 只不过,赫萝所赞美的恐怕不是这番生活情趣,而是烟囱中不断冒出的,烤面包的香味吧。 「咱们今天就住在这里呗?」 「假如还有空床的话。」 罗伦斯之所以这样回答,并非是因为担心睡在小屋里会让住宿费用变高。 马厩中已经有了三匹骏马,马夫模样的人则在白日当头的时间里就喝起了酒。 看来,这里已经迎来了某位有身份的客人。 「不过,我还是要去问一问,看看今晚能不能睡在有屋顶的地方。」 「要不要咱装病?」 「那样也许能睡在暖炉前,但是酒和肉可就别想了。」 「唔唔唔。」 赫萝居然真的开始为此苦恼了。罗伦斯苦笑一声,然后把马车停好,推开了旅舍的门。 「打扰了。」 也许店主人正在准备晚饭。一推开门,首先涌来的就是面包的麦香,还有大蒜和油脂勾人食欲 的味道。 赫萝追到罗伦斯身后,肚子「咕」地响起来。 「哎呀,是旅行商人吗,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巧了。」 围在圆桌旁谈笑的人里,有一位店主模样的男性站起来说。他的胡子已经开始发白,外表看起来确实很像是森林中的居民。 「不,我是——」 罗伦斯刚要开口自我介绍,圆桌旁的另一个人却首先发出了声音。 「啊,这不是罗伦斯先生吗!」 定睛一看,罗伦斯发现那是光顾过旅店好几次的某位修道院长。 「一定是神的旨意让我们相遇,院长大人。」 「真是巧极了,噢,您的太太也没变啊。」 赫萝的演技在这种时候最为出色。她听到院长的话,立刻露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以眼神回礼。 「店主先生,这位是纽希拉那家『狼与香辛料』的主人。」 「哈哈,您不会也打算在这里开一家温泉旅馆吧?」 旅舍主人的话激起了周围人的笑声,罗伦斯和他们握过手后,被请到了桌子旁。 有另一位衣着华贵的人物始终坐在那里。 「啊,罗伦斯先生。这位是统治附近土地的比佛利阁下。比佛利阁下,这位罗伦斯先生经营的温泉旅店,可是在纽希拉赫赫有名的。」 「喔喔,是那家温泉吗。我听说过,据说是个一直能涌出欢笑声的地方。」 虽说是附近的领主,但他却没带一名侍从,还大方地向罗伦斯主动伸出手来。罗伦斯再次自报了家门,又介绍了一遍赫萝,然后在桌子边坐下。这位比佛利阁下,似乎是个对身份地位不怎么在意的人。 「话说回来,罗伦斯阁下。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想必店里的准备很忙吧?还是说,您现在就是在赶路进货的途中?」 这是个自然至极的问题,罗伦斯也不打算隐瞒柯尔和缪莉的事情。于是他告诉院长自己正要去见他们俩,也兼作经营旅店期间的休憩。院长听完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啊呀,我们也听闻了柯尔大展身手的事迹。虽然在我们听来就像是战争中的英雄故事一样,可对罗伦斯先生来说,确实难免会有些担心啊。」 柯尔立志要纠正堕落的教会,因此离开了村子。罗伦斯夫妇的独生女儿缪莉也跟着她。听说,两人的冒险如今已经变得相当波澜壮阔。 「院长大人接下来要去纽希拉吗?」 「唔。正是因为柯尔的影响,今年从春天到夏天,我忙得一刻都停不下来。现在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我也想早一刻放松一下身体。」 眼下,全天下的教会和修道院首脑,都因为柯尔和缪莉的影响而不得不重新审查自己的财产。他们急切地想在矛头转向自己之前,处分掉这些手中的特权与资产之类。 「这可真是……我们家的柯尔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不,怎么会是麻烦。这是个好机会,想要好好对房间扫除一番,没有什么相当大的势头可是不行的。」 从开春到夏天,这类「大扫除」一直找上门来请罗伦斯帮忙,因此他的微笑不免有些尴尬。 赫萝忽然轻轻拽了拽罗伦斯的袖子。 大概,是在催罗伦斯快点进入正题。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您。」 罗伦斯开口说道。 「您手中,还有多余的书写工具吗?」 不只是院长,为罗伦斯端来饮料的旅舍主人也愣了一下。 「书写工具?」 「是的。为了增长见闻,我们想记下旅途中的经历,只是现在纸和墨水都用光了,如果还有库存,可否分给我们一些?」 院长和旅舍主人对视彼此,然后一同露出苦笑来。 「哎呀,我们先前正好就说到这件事。」 「啊?」 院长咳了两声,接着说道。 「因为柯尔的活跃,如今世界上的每一座宝库,都可谓是被翻了个底朝天。而且您也一定知道吧。为了让人人都能阅读圣典,柯尔还在制作圣典的白话译本。这件事影响甚大,墨水和羽毛笔早就被买光了。」 能读写文字的人并不多,平时,墨水和笔的需求量是有限的。 「我也曾在路经的市镇中四处寻找过,然而实在是不容易找到。偶尔得以一见,价格也高得惊人。所以,才在和这位——」 院长指了指那位领主比佛利。 「去年购进大量存货的比佛利阁下商谈,希望他能分出一些来给我。」 说起领主,人们总会想到威严的面孔,威严的大胡子,不过比佛利却因为眼神安详,看上去反倒好像有几分睡意似的。 从他能不拘小节地主动和人握手来看,这位领主的性格大概也很温和。 「那些是去年,我从一个在村里落脚的吟游诗人手中买下的。他和在纽希拉认识的一位舞娘结婚,就要返回故乡的村子去,还说从今以后他需要的不再是笔,而是锄头了。」 吟游诗人和舞娘,这两种职业都很难长久地做下去。要说在纽希拉的温泉池中为客人提供余兴的他们之后将如何如何,这里就是一个例子。 话说回来,那位诗人留下的墨水和笔已经有了一位买主,罗伦斯只好放弃。看来得请赫萝忍耐到阿提夫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不过比佛利阁下,罗伦斯先生居然会到这个旅舍里寻找纸和墨水,这真是神的旨意啊。」 「呃?」 罗伦斯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看到比佛利和院长,以及旅舍主人一同对自己露出笑容。 最先开口的是旅舍主人。 「比佛利阁下正在寻求合适的人手,而在这里,遇到博学达礼之士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遗憾的是无论二者的哪一方面我都有所不及,罗伦斯先生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院长说完,椅子上的比佛利摆正了坐姿,直视着罗伦斯。这是有地位的人士所特有的姿态。 「我比佛利,在这片曾属于异教徒的土地上,从未怠慢过对神的祈祷。没想到如今能在这里,遇到在背后支撑德堡商会的传奇旅行商人罗伦斯阁下,实属大幸。」 罗伦斯仍旧在困惑中,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说什么。不过看赫萝在旁边悠哉喝着东西的模样,周遭的气氛应该算不上是凶险。 于是他干咳两声,挺直脊梁回答道。 「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为领主阁下效劳的吗?」 比佛利静静地开口说。 「能请您拯救我的领地走出困境吗,罗伦斯先生。用您优秀的商业头脑。」 大胡子,好像面带睡意的领主说完后,看了看身旁的院长。 「我想把纸和墨水赠送给罗伦斯先生,作为答谢之一,可以吗。」 「啊,当然,当然。这一定也是神所期望的。」 比佛利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转向罗伦斯说。 「现在,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可是附近领主提出的请求。而且,看来现在纸张和墨水的价格都因为供应不足而飞涨,即便到了阿提夫,也未必就能在那里购得。 不知道自己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委托,但身旁赫萝无言的压力终究胜过了商人的警戒心。假若此刻拒绝比佛利,今后好一阵子,睡觉时就要下定决心告别赫萝的尾巴了。 「我明白了,我一定竭尽全力。」 「喔喔,太好了!」 比佛利站起身来,双手握住罗伦斯的手。 院长为他们向神祈祷,旅舍主人则添满了桌上的酒杯。 罗伦斯脸上虽然挂着商人式的完美微笑,但心里还在在意。 地方领主来到旅舍里寻求人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一面觉得不安,另一面又感到好奇。 倘若对方需要的真是商业方面的知识,这正是自己的看家本领。 「那么,希望您立刻就到我的领地来,今晚我要在领地里好好招待——」 说到这里,善良的比佛利看了看旅舍主人。 「这不会妨碍店主先生做生意吧?」 比佛利的模样很认真,不过旅舍主人和院长都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 看上去,比佛利是那类受人爱戴的领主。就连看人眼光相当挑剔的赫萝也露出了愉快的模样。 「那么,趁着天亮,我们走吧。从这里很快就能到我的宅邸。」 比佛利说完,罗伦斯恭敬地低下头去。 比佛利的领地就在旅舍附近。据路上他告诉罗伦斯的情况,那家旅舍原本,也是比佛利家族所拥有的伐木场。 林木渐渐变得稀疏,一行人好像来到了悄然钻进森林缝隙的草原中,很快,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宁静的小村子。 比佛利只带了一名侍从,路过的村民们向他打招呼时,也没有什么畏惧模样。 村里看不到牛马,只有几头骡子充当驮兽,看起来虽然朴素,但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有关我希望委托给罗伦斯先生的,困扰这座村子的大问题——」 一行人穿过收割完的麦田时,比佛利这样开口了。 「您说需要一些商业知识?」 「正是。」 结束了劳作的村人和比佛利擦肩而过,他和村民们打完招呼,接着说道。 「实在是惭愧,包括我本人在内,这里的人们对经商都知之甚少……」 「但是,这座村子看上去和平又宁静,我没找出来有什么问题。」 被黑心商人盯上,拖入债务深渊,或是在苛政领主的重税下苟延残喘的村子,人们只要踏进去就能一眼看出来。 「所幸,现在问题还不至于威胁到村人生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我才缺乏紧张。」 比佛利叹了口气。 「就连这样的边境小村,也免不了受到世间潮流冲击,人们也会被翻弄其中啊。就连我自己,现在也无法确信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罗伦斯开口询问,比佛利才像是挑明家中丑闻一样,带着哀伤的目光说道。 「此事,有关支撑这片领地,支撑人民生活的森林。」 「森林?」 赫萝在旅舍里喝了些葡萄酒,前一刻她还在微醺中,听到森林二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唔。就像那位院长说的一样,世人匆忙而起,影响则一直波及至此。换句话说」 道路前方,在林木的掩映中,罗伦斯看到了领主的宅邸。 「我们正在争执犹豫,不知该如何从我们的森林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面貌淳朴的领主说完这句话后,再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比佛利招待两人的晚餐桌上,摆着野兔,鹌鹑,鹬和大雁做成的菜肴。 这些肉食都属于山珍,不像牛肉和猪肉那样可以切成大块保存,要吃到它们,必须每次都进山打猎才行。想要在城镇中享用这样一顿晚餐,恐怕要花费数额不菲的金币。 赫萝当然欢喜极了,可罗伦斯却感到肩头的负担愈发沉重。 因为在晚餐桌上,他从比佛利口中听到的情况并不简单。 「呼……咱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肉了……」 赫萝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摇着尾巴。 「只要吃过那肉就能明白,这屋子后边的森林可不一般。谁若是对这样的森林下手,想从里面砍木头,那可就太傻了。大胡子觉得不能砍森林里的树,咱认为,他是有几分眼力的。」 说完,赫萝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罗伦斯坐在床的一角,望了望她,然后又望了望蜡烛的火光,最后叹了口气。 「道理是这样没错……」 「怎么,汝想为砍树的笨蛋们说话?」 也许是因为话题关乎森林的未来,赫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剑拔弩张。 纵然不是自己的领地,赫萝似乎仍然不能容忍丰饶的森林遭到摧残。 「村民们想砍树出去卖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 「……嗯?」 赫萝只睁开一只眼睛,看着罗伦斯。 「和异教徒的战争结束之后,贸易变得活跃,各种物资都涨价了。纽希拉的小额货币之所以那么紧缺,就是这个原因。」 自己将要旅行的消息传出之后,纽希拉的其他旅店主人们全都找上了门来,拜托他帮忙兑换小额货币。当时的情景罗伦斯还记得很清楚。 「这其中,木材因为能用在船只、马车、箱子和木桶上,所以价格尤其高。抓住机会把森林里的木材变成金币,这种想法肯定不能算错。」 赫萝翻了个身,横躺在床上,用手肘支着下巴,尾巴则不悦地敲在桌上。 「大笨驴。这么好的森林,要真那么做可就是糟蹋了。汝忘了刚才的肉有多美味呗?」 「你想说的我也明白。这座村子里的人能享受安宁的生活,确实是多亏了森林的丰饶。」 「哼哼,汝这不是挺清楚的嘛。」 赫萝就像是自己受到了夸奖一样,露出一副得意模样来。她也许有些醉了。 「比佛利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领主。我听说,他大方地让村民们去林子里收获那些蘑菇,蜂蜜,野生的燕麦和大麦。所以就算农田里遇到歉收,人们应该也不会饿肚子。」 「唔,这样不是很好呗……」 赫萝说出这句话时,眼皮已经阖上了一半。吃了不少又喝了不少之后,再加上久违的旅途生活带来的疲惫,她应该很累了。 「可是,就算是那样,没有银币,人就没办法过日子。想买那些村里做不出来的商品,就必须得去赚钱。」 「唔……但是,砍木头去卖……还是……欠考虑……」 赫萝的脑袋脱离手肘支撑,落了下去。 然后,她顺势悉悉索索地将身体团成了一团。罗伦斯于是叹着气站起身来,准备脱掉赫萝穿在身上的罩袍。 「唔~,就这样也没关系……」 「有关系。衣服会皱坏的。」 「大笨驴……」 说着,赫萝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自称贤狼,甚至还在一时受到人们供奉的她,眼下却是这副模样,罗伦斯无话可说了。 他从赫萝身上剥下罩袍,又解下她挂在脖子上的麦粒袋放在枕边。 这时候,赫萝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真是的。」 罗伦斯又叹了口气,叠好罩袍,走向木窗旁边。 秋夜的空气稍有些寒意,即便有月光映照,森林中仍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木头就算砍掉了也还能再长出来,既然这样还不如趁着高价时卖掉一些……」 估计,村民中抱有此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然而比佛利的家族一代代管理着这片土地,他害怕这种短视的行为会让人们最终失去森林的恩惠。 就算这是对山林土地的信仰,罗伦斯也觉得他的想法绝非毫无根据。 因为哪怕是区区蘑菇,如果贪欲太重连根都挖掉的话,要再长出新的也得花费数年时光。砍倒了树,空气的流动就会发生改变,水的流向也会变化。植被变化之后,小鸟和蜜蜂的栖处同样会跟着变动。 然后,经过多一代人的时间,树苗才能长回原先的程度。 到底能不能采取急功近利的手段,做出决定之前不可以不慎重。 但是,假如犹豫的期间里木材价格下跌,村里又突然遭遇歉收或是火灾之类,急需金钱来解急的灾害,到那个关头该怎么办? 人们必定会后悔,埋怨为什么当初没有抓住卖木材的机遇。 作为领主,比佛利既想要消解村民的不满,为领地储藏一些应急的资金,又希望为了今后的生计而维持森林丰饶。 那么,问题就在于究竟该怎么办。 罗伦斯远眺着夜色中的森林,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来,闭上了窗户。 问题的答案不是稍稍思考一下就能的出来的。他需要听听村民们的声音,视情况也许还必须要面对村长或是村中的长者们。 无论如何,这都超出了商人的能力范围。采纳各方意见,最终找到一个让众人都满意的折衷点,这是政治的领域。眼下最能依赖的,恐怕只有人称贤狼的赫萝了。 罗伦斯心想着这些,又抱住胳膊叹气起来。 赫萝此时缩成了一团,紧紧揪着毯子,发出微弱的鼾声。 「这副模样,也敢自称是贤狼啊。」 望着毛毯中赫萝无忧无虑的睡颜,罗伦斯的嘴角不禁微笑起来。 他在赫萝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吹灭蜡烛,自己也钻进毛毯中。 无论如何,所有事情都从明天才开始。 闭上眼睛后,梦乡随即降临。 赫萝第二天表现出一副势头十足的模样。但恐怕不是为了答谢昨晚丰盛的肉食,而是出于不忍丰饶森林遭到破坏的义愤。 「喂,赫萝……等等我!」 为了前往实地确认情况,罗伦斯与鲜少早起的赫萝一同来到了森林中,然而赫萝迈步的速度却不得不让他开口。 「汝是怎么啦?昨晚喝的太多了?」 看来在山中行走,技巧似乎比体力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赫萝的脚步正如同狼一般轻盈。对区区一介旅店主人的罗伦斯来说,想追上她实在是太难了。 「你才是……咳、咳……别那么冲动好不好,」 罗伦斯不住地咳嗽。拿出皮袋喝水时,他看到赫萝的红色眼睛正盯着自己。 「咱没有冲动。咱只是觉得,好好的森林就这样糟蹋了,实在是不应该!」 这就是冲动——但就算罗伦斯出口提醒,大概也不会有用的。 他叹了口气,拿出了夹在腋下的木板。这块木板上抹了一层蜡,可以用削尖的木棒来写东西。 木板上详细记录了他们收集到的,村民们关于森林的看法。 「这一带应该都是比佛利家族的森林。这里,嗯……是人们采野麦子的地方。」 大麦和燕麦在森林中也有生长,但品质不及人工栽培的,因此往往被用来饲喂牲畜或是制作麦酒。 「唔。这个小山包上的树不多,太阳光很好,地势也不容易积水。咱应该可以赶走野鹿和野猪,保佑这地方丰收千年。」 赫萝的真身正是寄宿在麦粒中的狼,她不会毫无根据地这么说。 「有村民觉得,这里的树就算砍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土地开阔之后,野麦子应该还能生长得更加茂盛。罗伦斯也这么想。 「哼,真是大笨驴。」 但赫萝却像是用尾巴对这种看法表示否定一样,转过身去,望着这片林间空地说道。 「他们可以试试继续砍这周围的树。天气坏的日子里,立马就有风会灌进来,把野麦子好容易结出来的麦穗全吹倒。然后,就只有那些长得又粗又矮的才能活下来,但是根本长不出穗子。过上几年,这里就只能剩下荆棘一样,不管是煮还是烤都吃不成的野草。」 赫萝曾在某个小村子的麦田里停留过上百年,在那之前,她居住在一处叫做约伊兹的,比纽希拉更偏僻的深山中。她目睹森林变迁的时间,一定长得超过了罗伦斯的想象。 空地上的麦子已经被割光了,看起来有些寂寥。赫萝站在那里眯着眼打量周围的模样,甚至让罗伦斯感到了一丝悲壮。 「原来如此。以前我行商时路过某些村子,也见过突然失去了森林恩惠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唔。咱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村民,他们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心想着不管做什么都没事。不过,森林可比人类的天平还要精细。」 赫萝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根麦穗,像孩子一样地挥着,说。 「然后,接下来去哪儿?」 「从这里往东……嗯?」 罗伦斯读着木板上的笔记,突然发出疑问的声音来。 「怎么啦?」 「啊,」 他把木板递给赫萝。 「上面写着,注意蜜蜂」 先前采蜂巢时被蜜蜂蜇伤的地方,现在还留着红印。 罗伦斯涂了猪油做成的软膏,手够不到的地方则是赫萝帮忙涂的,所以她当然明白罗伦斯的苦劳。 但,赫萝是只贪吃的狼。 「上面还有没有说,要顺带做些什么呀?」 「没有! 我不会去采蜂巢的!」 假若不斩钉截铁地拒绝,接下来赫萝就真有可能让他那么做了。 赫萝嘿嘿一笑,把麦穗叼在嘴上,然后指着东边说。 「好啦,咱们去那边吧。」 罗伦斯已经有些累了,但还是只好匆忙朝兴头上的赫萝追去。 从小丘下来的路堆积着落叶,看起来很平坦,但赫萝的脚步变得慎重了一些。她一面告诉罗伦斯哪里其实会让人一脚踩空,一面凭着空气流动寻找出了一条容易走的迂回路径。 森林开始变得愈发浓郁,空气中也带上了湿气。 这里多是常绿乔木,日光被遮去了大半。 四周偶尔会发出什么东西爆裂,或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大概来自于那些停留在目所不能及之处的小鸟,或是角落里躲躲藏藏的松鼠和野鼠。 每向前走一步,都能在脚边看到不少苦栗*和橡子,把猪赶到这里,应该能让它们很快就长肥。 [*注:其树也称栲或苦槠,多见于南方。果实类似橡子和板栗,味苦,含淀粉。煮熟可食] 「咱越走,越觉得这片森林真是不错。」 罗伦斯也同意赫萝的这番感叹。 「难怪村里人对田里的活儿不怎么上心,咱现在懂了。」 「嗯……我倒是觉得村里的田地不像是没人照看啊,真的是那样吗?」 「他们管得不细。毕竟只要走进林子里,吃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这也不能怪他们。不过呀,咱现在越来越不懂为啥村里人还能起争执了。明明要是没了这片森林,不少人可要饿肚子的。」 赫萝一边盯着敏捷窜过枝头的松鼠,一边这样说道。 「这个嘛,因为森林的恩惠未必对每个人都平等。」 「唔?」 她转过头来看罗伦斯,手中正拿着一根棍子敲着树根。看来是玩腻了先前的麦穗。 只要一弯腰,就能采到很多可以用作解热剂的草药。比佛利告诉两人,森林中的物产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现在正是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时候。 「这些草药,蘑菇,树果什么的,对每个人都一样有用。但是,人世间的情况可要更复杂一点。」 赫萝没有插嘴,而是用眼睛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于是罗伦斯走在她身旁,继续说道。 「森林的恩惠再怎样丰富,能换成货币的东西终究还是有限。」 「比如蜂蜜之类的?」 「嗯。要说食物,代表就是蜂蜜。麦酒和果酒在其他地区也算是商品,但这里也许是水质不好,我没见到有卖的。更何况,位置这么偏僻,出货还要费不少功夫。酒是很重的,成本里的大头都花在了运费上。就这个地方来说,造出的酒要没有非常非常好的味道,恐怕很难在市场上赢来一席之地。」 也许是回忆起了和罗伦斯一起行商的时候,赫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除了这个,还有一种办法是替附近的城镇放牛放羊,但距离一样是问题。」 说到这里时。 赫萝突然伸长脖子,往森林深处望去。 「怎么了?」 「……有股木炭味儿。」 是山火吗?不过赫萝看起来却并不慌张。罗伦斯很快也明白了过来。 「有人在这里烧过木炭啊。」 脚下的土被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把柴火和湿的落叶堆在一起,点着火,再在中间放一根管子流通空气,盖上土后等待一到两天,就能烧出木炭来。 「这个木炭也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而且有人尤其需要它。」 「……卖肉的?」 罗伦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结果被赫萝瞪了一眼。 「抱歉抱歉。不过炭火烤出来的肉确实很香。」 赫萝扭过头,用手中的树枝在烧炭的痕迹上划来划去。 「消费木炭最多的,其实是铁匠。」 「唔……就是那些在森林里整天整夜地烧火,敲东西的?」 「只有规模相当大的铁匠铺才会那样,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那,说要砍树的也是这一群人呗?」 赫萝的目光转向罗伦斯拿在手里的木板。 「没错。看样子,现在燃料涨价,金属也跟着涨价了。有这么一大片肥沃的森林在附近,他们一定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真短视。」 「也许应该说他们是善于发现机遇。」 赫萝先哼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 「基本上,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这片森林里能惠泽所有人的好处,都很难换成钱。但是,能换成钱的那些好处,又没办法遍及所有人。」 主要的受益者会是砍树的樵夫,还有运木头的人,烧炭的工匠和铁匠紧随其后。当然,他们不会把赚到的钱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些钱中的一部分会作为税收交给比佛利,然后成为村里的共同积蓄。 但是,总有一部分人会产生自负,认为「赚钱的可是我们」,村里的等级之差就这样诞生了。 尽管这种优越感不能直接变成钱,但充实村民们餐桌的赶山人和猎人们,以及在田里流汗的人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比佛利最恐惧的不是森林荒废,而是村民间的不和。 「要是有什么容易卖钱的东西,就好了啊。」 「唔」 赫萝闭住眼睛,像是专心倾听四周响动一样地,开口说道。 「那,皮毛如何呗?」 赫萝是狼的化身,而市场里间或会有狼皮出售。对这种话题罗伦斯最好谨慎一些,但既然是赫萝主动提起的,他就只能坦率回答。 「这确实是少数几种能换钱的商品……但猎人们几乎都赞成砍树。」 赫萝蹙起了眉毛。 「他们希望把树都砍倒,这样追赶猎物就更方便了。」 「……」 赫萝一脸惊愕地垂下肩,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敲着树干。 「人类可真傻呐。」 「但是,皮毛工匠们反对砍树,两边基本上是势均力敌的。」 「……嗯?」 大概是因为不能理解为什么皮毛工匠会反对,赫萝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 猎人得到更多的猎物,皮毛工匠的工作也会跟着增加才对。 罗伦斯于是继续为她解说人类社会的原理。 「皮毛要拿出去卖,得先硝一遍才行,所以才需要森林的存在。……啊,对了。这上面写着小心蜜蜂,原来是说这个啊。」 罗伦斯环视周围的树木,忽然明白了过来。 「很遗憾,看来这种『蜜蜂』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唔……是叮在牛身上的那种呗?」 她应该是说牛虻。狼这样的森林之王似乎也不能支配虫子,赫萝摆出了一副厌恶的神情。 「不,是叮在木头上的。」 「那个……那不就是采蜜的蜂? 不是到处都有呗?」 不久之前他们得到的那个蜂巢,也属于一群从树液里采蜜的蜜蜂。 但是,昆虫利用树木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我说的那种『蜜蜂』会在树里筑巢。你看,偶尔树上会有奇怪的果实,对吧?」 赫萝愣了一下,然后含混地点了点头。 「唔,嗯。汝说的是那种偶尔能看到的,直接长在树干上的东西? 但是,那个不像是果子……倒像是什么奇怪的瘤子。也不能吃。」 看她吐出舌头,一脸苦相的样子,应该是曾经尝过那种滋味了。 「那是因为里面已经有了蜂卵,所以说,那东西就跟摇篮一样。」 也许是想象到了那一番情景,赫萝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尽管害怕寄生虫到会哭出来的程度,但她又觉得蜂蛹很好吃,最后,好奇心终于还是在赫萝心中占了上风。 「然后呢? 这个跟皮毛又有啥关系呀?」 「关系可大了。把那瘤子切碎,泡在水里煮,煮出来的汁液就可以用来硝皮子。」 「喔喔,也就是说……原来如此。光有皮子,没有处理的工具,做皮毛的人就头疼了。」 「没错。而皮毛是少数几种可以卖钱的商品,所以村里反对砍树的人之中,皮毛工匠们的话是最有分量的。」 赫萝点了点头,露出的笑容好像在说『汝瞧,这不是有一线光明了呗』,然而她好像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过汝哟,皮毛和木材比起来,哪一种更赚钱?」 不愧是贤狼,不,应该说,不愧是前旅行商人的妻子。 「卖木材的钱,远远多出卖皮毛的。」 赫萝失望地哼了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树枝。 然后,环视四周,如同森林的王者般环抱住手臂。赚的钱多才是硬道理,这一点赫萝也明白。 「所以,就像我早上说的,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智慧了。」 罗伦斯抱着一缕希望踏进森林,想要找到某些新的商品——哪怕比不上木材的价值,至少也能让皮毛匠人们说话更有底气——然而事情果然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村民们自从生下来便在这片森林中长大,他们了解森林,就如同罗伦斯作为商人了解市场一样。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未曾发现,而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却能注意到的。 「唔……森林的好处,还有砍倒了树的后果,这些东西咱倒也能告诉他们……」 「看来,得请你脱一层皮来帮忙了。」 赫萝嘟起嘴来,不高兴地抖着耳朵和尾巴。 「要说没有皮毛,咱现在的模样才是。」 「那,换一种说法,拜托你披一次皮毛。」 赫萝的真身,是巨大到让人不得不仰望的狼。如果让村民在月夜的狼嚎中目击到她的身影,人们一定会对这黑暗森林中的王者产生恐惧。 或许他们就因此而不敢对森林出手了。 「……可是,汝就没想过,假如他们挑来年轻女孩儿放在森林里,该怎么办。而且咱也不可能以后常来这片森林。」 不只是森林之王。触怒山岭或是泉水中的精灵时,人们都会做同一件事,这种习俗在教会的影响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巨狼模样的赫萝,面对着无助哭泣的祭品少女,罗伦斯想象了一下那番情景。有些滑稽,但无法让人发笑。更何况假使人们因为恐惧而不敢进入森林,那么更大的问题就会随之而来,毕竟为保全森林而阻止人们享受森林的恩惠,这无疑是本末倒置。 「再说了,嘴上功夫,花言巧语,那是汝擅长的吧?」 罗伦斯可不认为用尽手段缠着人买食物的赫萝有资格这么说,或许是因为这个想法表露到了脸上—— 赫萝突然靠近,故意踩了罗伦斯一脚,然后又退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抱住手臂。 「是汝擅长的吧?」 「嗯,对啊。」 罗伦斯只好叹着气这样回答道。 「唔……到最后,问题还是钱啊……。这么富饶的一片森林里,就没有什么能变成金币的东西吗。」 比佛利领地里的村民们一定也听到了市场上的消息,何况只要沿河南下,无论再怎么耳目闭塞,都会看到市场上的繁荣景象。整个世界都在活跃地进行着贸易活动,木材这种紧俏商品被不断地沿着河被运出去。那么自己当然也应该从中受惠,人们很自然会这么想。 罗伦斯觉得,哪怕森林萎缩一些,为了取得金钱而伐木并不是不可以的。 之所以没有明确将这种态度表达出来,是因为顾虑赫萝。 只要一提到有关森林的事情,赫萝就会变得冲动。更何况他们之所以会接受比佛利的请求,正是为了从比佛利手中取得纸和墨水,赫萝要靠着它们来记录旅行的经历。 贤狼赫萝,当然不会忘记这一点。 一阵风吹过,她抬头望着摇摆的树梢,开口说。 「哪怕是咱,也没法阻挡巨大的潮流。人们想要金光闪闪的钱币,有些事情就要不可避免地发生。」 「赫萝?」 「而且,要写字,也需要金币或者银币,对呗? 既然村里的人想要钱,咱就不该妨碍他们。因为他们其实和咱一样,有想要的东西。」 村里人绝不是为了享受奢侈生活才要砍树卖钱的。他们只不过是不想错过这个贵重的,能得到金币的机会。仅此而已。 如果村里有了积蓄,歉收的时节就可以去附近市镇购买粮食,也可以购买铁制的工具用于务农或是去森林中干活。再或者,他们甚至能在附近的小河处设立一座水车。货币能直接地帮助村民们的生活,帮助他们变得富裕。 人不能只靠面包活下去*,就像圣典中所说的一样,村民们也不可能只靠着大地的恩惠来维持生活中的一切开支。 [*注:此句出自玛窦福音4:4,思高本原作『人生活不只靠饼』。] 赫萝仿佛自己也被烧尽了一般,无力地站在烧炭的痕迹旁。 「什么保护森林,这种东西,咱以为老早之前咱就能一笑而过了。」 她苦笑着,靠近罗伦斯。 这次,赫萝没有踩罗伦斯,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就像是汝过了这么久,再出门赶路,生火都要费好半天的功夫,握缰绳的时候也紧张兮兮的,咱好像也在温泉里泡得过头了,忘了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万事都顺心如意,有时候,必须得对某些东西视而不见。 不论是走过了漫长旅行商人生涯的罗伦斯,还是在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中一直不得不旁观的赫萝,他们都对这一点有切身的体会。 罗伦斯也握住赫萝小小的手,屈下身子,在她的耳根处吻了一下。 「至少比佛利先生是个善良的领主。作为支配这片土地的人,他应该是懂得节制的。」 「……嗯。」 赫萝点了点头,像撒娇的猫咪一样把脸贴在罗伦斯胸前。 赫萝祈愿森林的安宁能够长存,比佛利身为领主也如此希望。然而罗伦斯无法实现这样的愿望。 比佛利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如果罗伦斯诚心诚意地为此道歉,再或者拿出那块巨大的蜂巢表示歉意,也许他还是会愿意分出一些纸和墨水来。 想到这里,罗伦斯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假如我们替比佛利先生把那些纸和墨水卖出高价,或许还能当作一点补足。」 毕竟在这样的乡下地带,能读写文字的恐怕也只有比佛利一个人。 与其让这些书写工具在储藏间里腐朽,还不如把它们变成银币,比佛利应该会有这种想法。 罗伦斯鼓足干劲接下的委托失败了。不过,他也许还能借这个机会来弥补,重新赢回领主的好感。 一番说明后,赫萝露出苦笑来。 「汝呀,真是摔倒了也要捡两颗石头。」 「在下毕竟是一名商人。」 听到罗伦斯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赫萝先是咯咯地笑了笑,而后又叹了口气。 「那,咱们现在先去道歉呗。今晚,看来吃不上美味的肉了呐。」 「也只能拜托你暂时在树皮上记笔记了,就像这个木板一样。墨水和纸,以后找到机会再买。」 「唔。这样啊。这附近的木炭是不是也能派上啥用处?」 罗伦斯看了看烧炭的痕迹。 「纯用炭写的东西,很快就会被蹭糊了。我见过有人在里面加了胶,代替墨水的,但做胶要花很长时间,得把动物的骨头或者筋煮化才行,这就又需要森林里的树……」 「怎么还是不行呀!」 赫萝故意大声说道,引得罗伦斯笑了起来。 「不过,汝呀。」 她又接着开口。 「既然这样,咱平时用的墨水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嗯? 那个啊,那是用一种叫做没食子的,树果模样,长在树上的瘤子,把它煮……嗯?」 「唔?」 罗伦斯和赫萝看了看彼此。 「汝哟。」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就算头脑里有知识,也不是随时都能拉出来用啊。」 「就跟汝的钱包一样。」 别把我拿去跟钱包做比较——罗伦斯想这么说,可是看到赫萝满眼期待地摇着尾巴,他不由得笑了。 「村里的人们,真的没有发现这一点啊。」 能够读写文字的恐怕只有领主比佛利一个人,或者甚至就连比佛利也不会。这在远离城市的地区是很常见的,倘若如此,他们当然不可能注意到墨水的可能性。 「那个和尚说,因为柯尔小鬼和缪莉的缘故,现在墨水的价格高得要死,是这样呗?」 「嗯。然后,想要得到很多这种木瘤,就得有一大片树林。」 「汝哟。」 赫萝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世上,有时确实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样既保住了森林,又能帮到村里的人们。昂贵的墨水一旦能够批量生产,带来的利润可比砍完就不会再有的木材要多得多,长久得多。」 「而且咱也不用为墨水发愁了!」 与赫萝一同离开森林后,罗伦斯找到比佛利,将事情的经过,墨水的制作工艺与价格都告诉了他。和酒不同,墨水是少量且高价的优秀商品,即便运往远方的市场依旧十分有利可图,而没食子的采集就连小孩子都做得来。人人都可以为村子积累财富作贡献,因此也回避了村中产生矛盾的可能。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罗伦斯先生!」 比佛利对他大加赞赏。当夜,豪华的菜肴又摆上了餐桌。 从比佛利处得到墨水后,赫萝立刻就动笔记下了晚餐的内容,罗伦斯趁她写到一半醉得睡过去时偷看了一下,纸上写着他的名字,还有一句话:大笨驴偶尔也能发挥作用。 「大笨驴三个字是多余的。」 罗伦斯苦笑着,抱起椅子上已经睡着了的赫萝,把她搬上了床。 等永远的公主殿下沉入梦乡,他借着月光看了看那叠稿纸。 今后,稿纸上一定还会写下更多文字。 其中有快乐事情,当然也会有不快乐的事情。 「但是,每一件都是美好的回忆。」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朝木窗伸出手去。 像阖住书本一样地关上了它。 长长的,长长的旅途中,两人走过了这样的一幕。 (《狼与森林的颜色》 完) 有关没食子的笔记:没食子也叫栎瘿或栎五倍子,因为其中含有鞣质(即单宁),与亚硫酸铁混合便可制成鞣酸铁墨水,或称蓝黑墨水。这种墨水干燥后呈现的黑色正是鞣酸铁的颜色。鞣酸铁墨水有悠久的历史,从中世纪一直沿用至今,并且如前文所述,单宁又可用于硝制皮革。没食子也是一味不原产于中国的中药,它本来出自地中海和黎凡特地区,约在明代通过波斯传入中原。在当时的中医著作中又称墨石子,无食子,没石子,麻荼泽,无余子。换句话说,这些诸多名称都是从音译讹变而来的。 # 狼与小麦色的坐垫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草木皆眠 图源:Craft_(贴吧id) 从一个市镇前往另一个市镇,平淡无奇的旅途中,一驾气派程度非比寻常的马车忽然从旁经过。 四匹骏马牵引着马车,客舱上带着华盖。御者衣着光鲜亮丽,马车旁还有骑士护卫。 罗伦斯不知道车上坐着的是哪里的领主,或是哪个大商会的干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种阵仗一定耗资巨大。 要是被护卫的骑士们盯上就麻烦了,于是他把自己的马车停在道路一旁,从车上下来,低头行礼表示敬意。身旁打扮成修道女模样的赫萝也是一样的动作,同时却又颇感兴趣地盯着那马车看。 「上面坐着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等到队伍通过面前,罗伦斯抬起头来,望着那威风的车队渐渐远去,然后他这样对赫萝问道。 「不然为什么会一直盯着那马车看。」 赫萝这时依旧望着远处豪华马车的影子,就像好奇心旺盛的农村少女一样。 「咱在想,要是能坐在那样的马车上赶路就好了呐。」 说着,她用力把两只手伸向天空,接着又垂下来,望着自家的马车长叹一声。 「别说傻话了。有四匹马的车,光是饲料就不知道得花多少钱了。」 更何况还有位某某人平时就要吃掉不少银币——这句话虽然是说不得,但自己屁股下坐着的可是重要的谋生工具。这辆车结实,又不容易出故障,罗伦斯觉得还是它最堪用。 话虽如此,赫萝的牢骚也不是没有来由。眼看今天他们就要连着第四天露宿在车上了,换做是谁都不免要心情消沉。 「咱不求汝给车上加个顶盖……至少这座位能不能想想办法呀?」 「座位?」 罗伦斯此时正要爬上车,坐回到驾驶座上。他望向赫萝,不明白赫萝想说什么。 「唔。刚才那辆车,驾驶的座位肯定塞满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那个……汝应该晓得呗。」 赫萝一副嫌恶的表情,隔着罩袍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噢,你是说屁股疼啊?」 罗伦斯刚一笑,她就露出了尖牙。 「咱还不是怕汝一个人寂寞才坐在汝身边的,不然早就自己躺到后边去了。汝这是什么态度!」 「当然啦,当然啦,我知道你肯定不舍得光让我一个人遭罪的。」 罗伦斯耸耸肩表示认输,然后爬上马车,又朝着赫萝伸出手去。 「来吧,苦日子再忍最多两天也就到头了。」 「……」 虽然一脸腻烦的表情,赫萝还是抓住他的手,登上了马车。 「再说了,就算给座位底下铺了东西,你恐怕还是会不高兴吧。」 「不高兴?为啥呀?」 「因为铺了稻草,马上就要生虫子,稻草渣滓还会刺得疼。可要是换成羊毛呢?那你就要一直闻着羊的味道赶路了。」 赫萝有少女的外表,真身却是能将人整个吞下的巨狼。 羊是她的最爱之一。可正因为是最爱,一直被迫闻着羊的味道反而成了煎熬。 「汝只要在吃饭的时候多下点决心就没问题了。」 「唔,要是闭起眼来,就着羊毛的味道咬一口面包,没准还能以为里面夹着羊肉呢。」 赫萝闹起别扭了。她嘟着嘴,猛地用头撞在罗伦斯的肩膀上。 「喂,疼,很疼的……。话说回来,对啦,其实不用羊毛也可以。」 「唔?」 刚才和那个豪华的车队擦身而过时,赫萝是带着兜帽的,但现在到了四下无人的草原上,她早已摘下兜帽,毛茸茸的尾巴也从袍子里露了出来。 「你的这条尾巴……恐怕还是不太够,不过要是变回狼的模样稍稍梳一梳毛,肯定能轻轻松松攒够铺在这里用的。而且应该还很暖和。」 赫萝的冰冷目光立刻射来,但罗伦斯故意露出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 「就算是咱掉下的毛,可是为什么,是啥道理,咱非得被汝坐在屁股下不可呀?」 明明是反过来才对呗? 等级问题是绝不容含糊的。 她说完,在座位上支起身子来。 「不过呐,」 「嗯,啊?」 然后抬起罗伦斯的胳膊,从底下钻过去,背对着他坐下来。 「这样就万事解决了。」 现在赫萝坐在了罗伦斯的大腿上,朝后转过头去对他笑嘻嘻地说。 虽然是数百岁高龄的贤狼,其外表却如十余岁的少女般。 被她压在身下,当然不得翻身。 「你这样我就看不到路了。」 罗伦斯开口抗议,但赫萝却故意用自己的背顶住他的脸。 她咯咯地笑着,好像非常开心,大尾巴沙沙地扫来扫去,让人感觉很痒。 「真是的。」 罗伦斯这样嘟哝道。赫萝笑得越发开心,到最后,罗伦斯自己也被带着笑了起来。 两人的旅途中,留下了这样的一刻光景。 (完) ![](./插图/118370.jpg)